第164章 不是请求,是宣战

火星四溅,落在干草上噼啪作响。

一座崭新的合葬墓碑在众人合力下缓缓竖起。

水泥封固的碑身尚未完全凝固,指尖轻触尚有黏滞感,但已坚固异常。

碑正面,是楚云舒亲手用朱砂写下的八个大字:“江南七户义民之墓”。

笔锋峭拔,力透石背,血色殷然,仿佛不是书写,而是剜刻而出。

而在碑背面,她令刀笔吏一笔一划刻下冤案始末:从铁券的承诺,到灭门之夜的血火,再到百姓十年无声的忍耐……每一刀落下,石屑纷飞,如同往事被重新剖开。

这不仅仅是一座墓碑。

这是一份刻在石头上的罪证,一份立在天地间的状书!

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又或许是这惊世之举自带雷霆之势。

不过半个时辰,乱葬岗外竟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

先是附近的农户提着灯笼赶来,脚步匆匆,衣角沾着露水与泥痕;接着是闻讯而来的城郊百姓,扶老携幼,手中捧着粗陶碗盛的米酒、黄纸、几块冷饼与咸菜。

当他们看到那座崭新的墓碑,目光触及“义民”二字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压抑已久的呜咽。

终于,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颤巍巍跪倒,额头触地,嚎啕大哭:“青天大老爷……你们死得好冤啊!我们活下来的,也活得像鬼!”

一石激起千层浪。

霎时间,百姓跪倒如潮,哭声震野,汇成一片悲鸣的海洋。

泪水砸进泥土,化作无声的控诉。

他们祭拜的,何止七户亡魂?

更是自己心中那份被压抑已久的、对公道与天理的渴望。

人群中,石敬,双目赤红,死死盯着那面石碑,胸口剧烈起伏。

忽然,他猛地一捶胸口,仿佛血脉贯通,灵台清明。

他转身冲回营地,召集五十名识字民夫,连夜将请愿书、铁券申领名册副本、清丈田亩图册等文书分拣装订,以坚韧麻绳层层捆扎,最终汇成三大厚重木匣,外覆黑布,正中以朱砂拓印“江南七户义民之墓”八字,仿若碑文再现。

天色微明,石敬捧着这组沉甸甸的“民状”,跪倒在楚云舒面前,嗓音嘶哑:“大人,这……这才是我们真正要递上金銮殿的奏本!”

楚云舒伸手抚过那拓印封面,指尖传来粗糙纸面与干涸朱砂的质感,那一瞬间,她仿佛触到了无数仍在跳动的心脏,听到了十万双唇无声的呐喊。

她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有力:“说得对。朝廷要看的是冰冷的圣旨,我要他们看的,是滚烫的人命。”

“大人,三思啊!”裴浩满脸忧色,一夜未眠,眼中布满血丝,“我们尚未入京,便在城外聚众祭拜,此乃‘聚众哭陵’之嫌!若朝廷定性为乱民,派兵围剿,则前功尽弃!”

“聚众?”一声冷笑从旁传来。

人群分开,锦衣华服的妇人缓步而来,正是沈夫人。

她风尘仆仆,却目光如炬,商海沉浮练就的精光在眸中闪动。

“他们自己才是乱民的根源。”她淡淡道,“裴浩侄儿,你以为这京城里,只有达官贵人吗?”

她微微一笑,智珠在握:“我已让沈家遍布京城的商队,将大人祭坟的消息传遍市井坊巷。更让伙计们在寒门学子聚集地有意提及——‘想当年,江南七户若在京中,也和你们一样,空有才学,却无片瓦遮身,无寸土立足。’”

话音刚落,一名斥候飞马而来,滚鞍下马,单膝跪地:“报!国子监外,三百学子持素幡列队,高呼‘钦差为民请命,我辈为钦差执灯’,声势浩大!”

满场皆寂。

谁也没想到,楚云舒城外一把火,沈夫人城内一阵风,竟引来了读书人的雷霆之声!

不等众人回神,一名禁军校尉悄然策马而至。

他并未靠近,而是于十丈外勒马,自怀中取出一枚玉牌,低声口述:“奉皇上密令——正阳门闭,崇文门开。入城队伍,不得佩刀,但可携‘民状’入内。”

言罢,拨马而去,不留痕迹。

皇上的密令?

裴浩脸色数变。

关闭正阳门,是避锋芒;开放崇文门,是限影响;不许佩刀,削其武备;准携民状,给个体面。

好一招釜底抽薪,分化瓦解!

楚云舒抚摸着那三只木匣,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弧度:“他要我低调?可他忘了,民心如火,是压不住的。”

她霍然转身,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清越如钟鸣:“传我将令!”

“三百民夫,抬棺入城!棺中不殓尸骨,殓《江南经济总图》与《赋税革议案》!”

“七名孩童,手捧碑拓,碑文为‘待雪’二字复刻!”

“石敬,你居队伍正中,手捧‘律法推演’玉简,当如捧圣旨!”

三道命令,一道比一道惊世骇俗!

以棺呈国策,是以死相谏的决绝!

以童捧碑,是冤屈代代不忘的誓言!

以玉简代奏本,更是公然宣告:她所依仗的,是她亲手建立的法度,而非皇权的天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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