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七年七月三十日,拂晓。山间薄雾尚未散去,几缕微光挣扎着穿透云层,照亮了仙霞岭根据地外围一条隐秘的山道。周明远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长衫,头戴一顶旧毡帽,看起来像是个出远门的教书先生或小商人。在他身后,跟着十余名同样作百姓打扮的精干汉子,他们或挑着担子,或背着行囊,里面藏着拆卸的武器、电台零件、金条银元和必要的干粮药品。这支队伍代号“归巢”先遣二队,将在周明远带领下,前往上海外围建立接应点,与先期出发的“老刀”郭顺小队汇合,共同完成侨胞物资的转运任务。
山道崎岖,队伍沉默地行进。除了脚步声和偶尔的鸟鸣,只有山风穿过林梢的呜咽。周明远走在队伍中间,眉头微锁,心思早已飞到了千里之外的上海滩。临行前,宋希濂与他有过一次长谈,除了叮嘱安全、交代任务细节外,还特别提到了内部监听机异常和“影武者”可能已被激活的严峻判断。这让“归巢”行动的背景蒙上了一层更深的阴影。
“周主任, 翻过 前面 那个 山头, 就 出 我们 的 警戒区了。” 走在前面探路的侦察员小柱子 溜回来,压低声音报告。他是个十**岁的小伙子,机灵得很,对这一带地形了如指掌。
“嗯, 让大家 原地 休息 一刻钟, 检查 一下 伪装, 把 该 藏的 东西 再 藏 藏好。” 周明远吩咐道。队伍停下来,众人或坐或靠在路边的岩石、树根上,默默喝水、检查行装。他们身上的武器都被精心伪装:驳壳枪拆开藏在特制的扁担或行李箱夹层里,手榴弹用布包好伪装成干粮或石块,子弹则分装在几个人的贴身口袋里。
周明远走到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向来的方向望去。根据地掩映在晨雾和群山之中,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此去前途未卜,凶险重重,但他心中并无太多恐惧,只有沉甸甸的责任。他想起宋希濂最后说的话:“老周, 根据地 几万人 能不能 熬过 这个 冬天, 就看 你们 这 一趟了。 东西 要 拿到, 人, 也 要 尽量 给 我 带回来!”
“主任, 都 准备好了。” 警卫员兼通讯兵小马 走过来,低声说道。小马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参军前在县城电报局当过学徒,懂无线电,人也很机警。
“电台 状态 怎么样?” 周明远问。他们携带了一部大功率便携电台,是此次行动与根据地保持联系的唯一纽带,也是与上海“掌柜”联络的重要工具。
“出发前 刚 测试过, 状态 良好。 电池 也 充足, 按照 规定, 我们 只 在 每天 凌晨 三点 到 四点 之间 开机 十五分钟, 使用 备用 频率 和 密码, 应该 很 安全。” 小马答道。
“好。 记住, 非 紧急 情况, 绝 不 主动 发报, 静默 接收 即可。” 周明远再次叮嘱。在敌占区活动,无线电波既是生命线,也可能是催命符。
休息结束,队伍再次出发。出了根据地警戒区,气氛明显更加紧张。沿途开始能看到战争留下的痕迹:被焚毁的村庄废墟,荒芜的田地,偶尔还能在路边草丛中发现锈蚀的弹壳或生锈的金属碎片。路上行人稀少,偶尔遇到几个,也都是行色匆匆、面带菜色的难民。
中午时分,队伍在一个废弃的茶棚附近停下来,准备吃些干粮。周明远派出两名战士在前后放哨。就在这时,远处山道上传来一阵嘈杂声和哭喊声。众人立刻隐蔽起来。
只见一队大约二三十人的国民党溃兵,衣衫褴褛,丢盔弃甲,正狼狈不堪地沿着山道跑来。他们中间还夹杂着几个百姓,扶老携幼,脸上满是惊恐。队伍后面,隐约能听到零星的枪声和日本兵的叫喊声。
“是 鬼子 的 小股 追击 部队!” 侦察员小柱子眼尖,低声道。
周明远皱紧眉头。看这伙溃兵的军服番号,似乎是第三战区 某部的,估计是在前线被日军击溃后逃散至此。后面追击的日军人数不多,大概也就一个小队,但对付这些丧魂落魄的溃兵绰绰有余。
“主任, 我们 管不管?” 一名队员压低声音问,手已经摸向了藏着武器的扁担。
周明远心中快速权衡。他们的任务是前往上海接应物资,隐蔽是第一要务。如果此刻出手,固然能救下这些溃兵和百姓,但势必暴露行踪,甚至可能引来更多日军,导致任务失败。可是,眼睁睁看着同胞被日军追杀而无动于衷……
就在他犹豫的几秒钟,日军追得更近了。一名落在后面的溃兵被子弹击中后背,惨叫着扑倒在地。几个百姓吓得尖叫哭喊,乱作一团。
“打!” 周明远一咬牙,下了决心。他不能见死不救,而且,让这伙日军继续深入,也可能威胁到他们后续的路线安全。“注意 隐蔽, 用 短枪 和 手榴弹, 速战速决! 小柱子, 带 两个人, 绕到 侧面 高地, 用 步枪 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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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军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遭遇伏击,而且对方火力不弱,枪法精准。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日军应声倒地。后面的日军慌忙寻找掩体,用三八式步枪还击。
“轰!轰!” 两枚手榴弹在日军藏身的土坎后爆炸,掀起一片烟尘。
小柱子带着两名枪法好的队员,已经占据侧翼一处小高地,用步枪进行精确射击,不断有日军中枪。
战斗突然而激烈,但持续时间不长。这支日军小队不过十余人,在遭遇突袭、损失数人后,见对方战力强悍,不敢恋战,丢下几具尸体,抬着伤员,迅速向后退去,很快消失在山道拐弯处。
枪声停歇,硝烟渐渐散去。那伙溃兵和百姓惊魂未定,看着这支突然出现、装备驳壳枪、出手狠辣的“神秘队伍”,有些不知所措。
周明远走上前,对一个看起来像是个军官模样的溃兵问道:“你们 是 哪个 部队的? 怎么 撤到 这里 来了?”
那军官三十多岁年纪,脸上有血污,军装领章显示是个中尉。他喘着粗气,心有余悸地看着周明远等人,又看看他们手中的驳壳枪(这种枪在当时的中队中比较少见,往往是军官或精锐部队使用),迟疑了一下,还是答道:“多……** 多谢 好汉 救命! 我们 是 第三 战区 第XX师 的, 在 金华 外围 被 鬼子 打散了, 一路 逃到 这里…… 请问 你们 是……”
“我们是 抗日 武装, 路过 此地。” 周明远没有透露具体身份,“鬼子 可能 还会 回来, 这里 不安全。 你们 赶紧 往 西 走, 翻过 前面 那座 山, 有 可能 找到 你们 的 大部队。 这些 老乡, 也 一起 带走。”
“是是是! 多谢! 多谢!” 溃兵中尉连连拱手,连忙招呼手下和百姓,搀扶着伤员,仓皇向西边山路走去。
看着他们离去,周明远立刻命令队伍:“打扫 战场, 搜集 鬼子 的 武器 弹药, 特别是 子弹, 我们 用得着。 动作 快, 五分钟后 立刻 转移!”
队员们迅速行动,从日军尸体上搜罗了几支三八式步枪、少量子弹和手榴弹,以及一些干粮和水壶。周明远注意到,这些日军的装备比较精良,携带的子弹数量也多,不像是普通的守备部队,更像是执行侦察或追击任务的前沿部队。
“主任, 你看。” 小柱子递过来一个小本子和几张地图,是从一个日军曹长身上搜到的。小本子上用日文记录了一些简单的侦察信息和草图,地图上标注了几个地点和箭头,其中一个箭头指向的方向,隐隐与周明远他们计划前往的路线有交叉。
“鬼子 的 侦察 范围 在 扩大。” 周明远心中一沉,将本子和地图收好,“这里 不能 久留, 立刻 走, 改变 原定 路线, 绕道 从 北面 的 山谷 走。”
队伍迅速离开战场,转向更偏僻难行的北面山谷。这次意外的遭遇战,虽然救了一些人,缴获了些许补给,但也暴露了行踪,迫使改变了路线,增加了行程的困难和不确定性。周明远心中的紧迫感更强了。日军的触角,比预想的伸得更长、更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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