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时分,随着对几名涉案的京兆府属官也审问完毕,整个案事最终都审问完毕,事情原委也都被勾勒出来。
三名在堂主官将堂上记录的案卷内容翻看一遍、确认无误后,便各自签署了自己的名字,至此案事的审理便告一段落。
毕竟整个案情本身也并不复杂,只是一个诈伪纳受并涉贪赃的案件,又是三司审理这么高级别的办案。若非圣人对此都保持极大的关注,换了一个精于理讼的大理寺官来,不消半天时间,就能审理的清清楚楚。
但也正因为这是圣人亲自下令督办的案事,所以这三司官员也都不敢马虎,将所有案情细节反复盘问,尽量还原出一个没有死角的真相出来。
经历了一天的盘问后,源洁和李林甫的精神都有些倦怠。
李林甫也曾担任过御史中丞,对于御史台推问案事的流程自然也是了解的,此时看到主审官员在案卷上签名画押,便连忙发问道:“请问诸位长官,某等既然已经受审完毕,是要留司待判、还是要归家待命?能否与家人相见、吩咐准备罚铜事宜?”
只要不是朝廷内部争斗双方所恶意发起打击政敌的攻击诉讼,以及事涉十恶大罪,朝廷对于涉事的官员还算是比较优待的。甚至就连旧年遭到御史台弹劾的张说,在案情基本审理清楚后,都会将之放回家中等待判决。
李林甫他们的确是有以次充好、高价做低来盗卖官产的事实,但这也并不是什么大罪,通常罚钱罚俸加贬官了事。
李林甫眼下还只是一个未有最新任职的前资官,源洁则担任有职无事的东宫官,俱非在朝中要司担任清要官职,就算是贬官对他们影响也不大。
所以眼下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认错态度诚恳,早日交上罚金,从而争取一个从宽发落,等到事情风头过去之后,对他们也不会留下太大的影响。
但这只是一般情况,眼下的情况则并不一般,乃是圣人亲自过问、三司一起会审,李林甫作此发问,也是试探这三人的态度,从而判断一下需不需要赶紧找人请托一番。
“案情审理虽然暂告段落,但案卷仍需奏于圣听。圣意降敕前,你等涉事诸员仍需留司,可着家人送入衣物用具。”
身为地主的御史中丞李怀让开口说道,着重点眀他们三人只负责审案,最终的判决则需由圣人裁决,而这也意味着事情最终如何判决,可能与案情如何关系不大,圣人的喜恶才是决定性因素。
李林甫闻言后便有了然,心知这会儿还是不要掉以轻心,他们也不清楚那可恶的张岱动用了什么手段,让圣人对这一桩寻常小事如此大动干戈。
所以眼下最稳妥的办法,还是先动员一下人脉关系将自己等人保出来之后,待到事态平稳下来,再寻找机会报复张岱也不迟。
于是李林甫便向源洁打一个眼色,示意各自表态要见家人。
而源洁的压力要比李林甫大得多,一则他是这事情主要的操盘者,二则他父亲已经被罢免了京兆尹的官职而转任太子詹事这样的闲职,且还被逐出了长安去,已经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所以当两人被引至别堂等待家人到来的时候,源洁便不由得向李林甫抱怨道:“李十你太贪慕虚荣了,若非你财力不足却还要强求大宅,不至于引起这一番纠纷!”
源乾曜已经不任京兆尹,李林甫这会儿心态也已经发生了些微变化,听到这话后当即便皱眉道:“此事我的确要承源九你一份人情,但也从没说过不作报答!
但此类事情畿内人家做的难道少吗?为什么偏偏你我遭受拘拿问罪?还不是因为那贼子张岱!源九你不舍得还其巨资,又以人情来胁迫我,我才热心为你筹划此计。
那时我难道没有提醒你要小心防备那满腹歹计的小子?偏偏你太过粗心,这才引出一番让大家不安的后事。你今还有心情责问我,不如想一想源公去职后扰及宇文侍郎拜相筹谋,行出此间后该如何向宇文侍郎交代!”
且不说御史台推事院内两人互相抱怨,三司长官在结束推问后,当即便又带着卷宗奔赴兴庆宫。他们来到勤政楼下将卷宗送上,然后便被引至侧殿等候。
过了一会儿之后,高力士从楼上行下来,望着三名官员沉声说道:“圣人着某转告三位,你等既然审理案事清晰入微,理当对人对事有所判断,便且各具判词一篇进来。”
三人闻听此言,不免都是一愣。以往三司会审之后,要么三司官员只是负责审理,而后将审理结果奏报宰相或圣人以作判决,要么是他们三人商量出一个判决然后进奏于上,现在圣人却让他们各自拟判以作参考,莫非圣人对此也没有主见?
尽管心中有些狐疑,但三人还是各自收拾心情,于席中提笔、按照自己的看法各自写出了一份判决结果与判词,待到墨迹风干之后,便将各自判书呈交给高力士。
高力士在拿到三人判词之后,便又疾行返回勤政楼上的殿堂中,将判词呈交御案当中。
圣人仍在细细审度卷宗,当看到源洁和李林甫所交代将张岱地契作假的部分时,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张岱小儿自谓多智,终究还是阅历欠缺,不免折于奸猾老吏之手!
难得他不以私忿积怨,而是着眼于大,凭此亲历之事有所感悟,献以估赃定价之策,荡平这司刑中的魍魉鬼蜮,确是得于大体,值得褒扬。事毕后给其一张黄纸,着京兆府为其认真书判此事!”
高力士闻言后便恭声应是,旋即便示意一旁的小太监将这件事给记录下来,以免忘记了办理。
又将卷宗细阅一番后,圣人才又拿起三名大臣各自所进判词,发现他们所做出的判决基本都是援引律令条目,然后做出贬官、罚铜等判决,只是具体的量刑上略有差异,但判处内容并没有明显的差别。
“哼,这就是朝廷精挑细选出来的明法典刑之士!条律有载,则依条律,条律不录,则不追究。朝廷待议高品俸禄,是在优待贤能,还是养了一群唯知噬书的蛀虫!”
圣人在将这判词看完后,神态逐渐不善,甚至拍案怒喝道:“这源氏子底价盗卖官物、侵吞官钱,是为不忠!他用其父威以吓众、窃其父权以弄奸,丝毫不爱其父勤恳半生所积累功劳令声,是为不孝!人将巨资邀之处事,其竟纳巨资而用奸谋,背信弃义,全无廉耻!如此大恶之徒,唯以常刑待之,可乎?再去问!”
眼见圣人如此盛怒,高力士心内也是一凛,连忙点头应是,然后便又匆匆下楼去问那三名刑司的长官。
这一夜对许多人来说都是非常的漫长和难熬,尤其对本身便身处逆境的人而言。
源洁这一夜都是辗转反侧、未能成眠,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也仍然没有什么好的转机发生。李林甫情况也同样差不多,清晨起床对望时,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密布的血丝。
“李十,你度咱们此番将会受何刑罚?”
在吃早餐的时候,源洁也没有精神再抱怨李林甫,只是涩声问道。
“往年流贬山南都经历过了,今次总不会比前次还严重!”
李林甫闻言后便叹息说道:“昨夜难能成眠,我也细思咱们此番何以中计,缘由必然还是出在那宅邸价格上面!往常此事或许只是小事,而今却是国用匮乏,就连宇文侍郎都将要以财计拜相,可见财事越来越紧要!
我向京兆府输钱不过数千贯而已,那张岱却有用钱数万贯的凭证,且还得地偏少。将此进奏,两下对照自是触目惊心,圣人因而大怒,故令刑司彻查。
唉,可惜了,若无你与张岱所签署那一份契约,他纵然要将此检举,也会查无对证。若再强要论证,那便可以问他钱从何来?是否燕公旧年在事时的赃钱?时流羡权而恨富,是不会深究这数万贯是否钱债……”
“唉,我只是想尽快了结此事,不愿再与这奸徒继续纠缠,却不想仍然中了他的奸计!”
源洁听到李林甫这番分析后,一时间也是懊恼不已、深自悔恨。
“你是君子、心迹坦荡,所以被这贼子欺以方!”
李林甫又开口说道:“我也反思诸多,咱们之所以屡屡遭其所害,终究还是因为轻视此子。此子用奸好作暗手,让人防不胜防。所以日后与之相争,也切忌循序渐进,必以杀招、一击必杀!”
源洁听到这话后也连连点头,口中恨恨道:“但使此番能够熬过去,来日必叫此子加倍奉还!”
两人这里对话间,又有中使与刑部官员快速来到此间,旋即便下令将二人引至推事堂前,在两人忐忑的眼神中,那中使开始当中宣读敕令:“太子右庶子源洁,以孽子窃父权以自威、败父名而乱法,罪大恶极、十恶不赦,当刑以弃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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