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书房内，铜雀烛台上的烛火跳跃不定，将太子刘知远的身影在紫檀木屏风上拉得忽长忽短，如同他此刻波澜翻涌的心境。窗外，更深露重，宫墙之外的长安夜市早已沉寂，唯有巡夜禁军的甲叶摩擦声偶尔传来，为这深夜的皇城添了几分肃杀。刘知远身着月白锦袍，腰间系着双龙戏珠玉带，往日温润的眉宇间此刻凝结着一层寒霜。他手中紧握着那卷从江宁加急传回的密报，宣纸边缘已被指节攥得发皱，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下隐约凸起。
这封密报出自他亲手创立的暗探组织 “暗影” 中最顶尖的密探墨鸦之手。墨鸦潜伏江南三载，以字画商人的身份为掩护，游走于江浙官场与市井之间，传回的情报从未有过半分差错。而此刻密报上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狠狠扎进刘知远的心底 —— 江浙总督李宏远，这位在朝堂上以勤勉清廉着称、深得父皇信任的封疆大吏，竟是他那位野心勃勃的弟弟晋王刘知明的妻兄！这个隐藏在帝国东南腹地的身份，让李宏远从一位肱骨之臣，瞬间变成了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巨大毒瘤。更让他心惊的是，三个月前那份递到父皇御案前、措辞尖锐要求禅位的匿名奏折，其幕后主使，正是这位看似忠君爱国的李总督！
一股冰冷的怒意顺着脊椎骤然攀升，瞬间席卷了刘知远全身，连带着书房内的空气都仿佛凝结成霜。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碰撞发出轻微的脆响，眼底翻涌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与杀意。李宏远！这个名字在他齿间反复碾磨，带着彻骨的寒意。他恨不得立刻传下太子令，调遣京畿卫戍营星夜奔赴江南，将李宏远锁拿进京，打入天牢，让其在三法司的会审之下，明正典刑，以儆效尤！可这股冲动刚涌上心头，便被他强行压了下去，理智如同冰冷的潮水，浇灭了冒然行动的火焰。
刘知远自幼跟随太傅修习帝王之术，深知 “慎断” 二字的分量。他清楚地知道，李宏远绝非普通官员。身为从一品的两江总督，李宏远手握江南军政大权，统辖三省军民，是名副其实的封疆大吏。更可怕的是，他在江南经营十余年，从知县一步步攀升至总督之位，早已树大根深。江南的官场中，半数官员是他的门生故旧，各地州府的军政要员多由他举荐提拔；就连江南的盐商、漕帮，也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样一个盘根错节的人物，绝非仅凭一份密探情报和一封匿名奏折就能扳倒的。
他缓缓松开拳头，指尖因用力过度而有些发麻。刘知远走到窗前，推开半扇格窗，深夜的凉风夹杂着露水的湿气扑面而来，让他纷乱的思绪稍稍平复。他清楚地知道，没有确凿无疑、足以公示天下的铁证，贸然动手只会打草惊蛇。李宏远在江南经营多年，必然早有防备，若是仅凭现有证据将其定罪，不仅难以服众，反而会让他抓住把柄，反咬一口，诬陷 “暗影” 密探构陷忠良。到那时，李宏远狗急跳墙，后果不堪设想。
轻则，他可能利用其在江南的势力煽动民变。江南乃帝国财赋重地，鱼米之乡，一旦民众被蛊惑，爆发动乱，势必影响漕运畅通，导致京城粮饷短缺；重则，李宏远手握三省兵权，若勾结沿海倭寇或北方游牧部落，拥兵自重，割据江南，那整个帝国的东南门户都将洞开，战火蔓延之下，百姓流离失所，江山社稷都将面临倾覆之危。刘知远不敢再往下想，后背已惊出一层冷汗。
更让他顾虑的，是李宏远与晋王刘知明的姻亲关系。晋王自恃军功，向来觊觎储位，近年来在朝堂上拉帮结派，势力日渐膨胀。父皇病重以来，晋王更是动作频频，明里暗里争夺权力。若此时公开处置李宏远，必然会将晋王谋逆之事再次推到风口浪尖，朝野上下定会掀起轩然大波，关于皇室内部纷争的猜测和议论将沸沸扬扬。这对卧病在床的父皇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恐怕会加重病情；而本就暗流涌动的朝局，也可能因此彻底失控，引发皇子间的正面冲突。
“不能明查，只能暗访；不能强攻，只能智取。” 刘知远低声自语，强迫自己彻底冷静下来。他回到案前，重新拿起那份密报，目光扫过墨鸦附在后面的江南官场图谱，眼中闪烁着睿智而冰冷的光芒。他沉吟良久，脑海中不断推演着各种可能性，最终，一个周密的计划在心中逐渐成型。
他抬手敲响了案边的青铜编钟，三声清脆的钟鸣划破深夜的寂静。片刻之后，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书房门口，单膝跪地，声音低沉而恭敬：“属下参见太子殿下。” 来人正是 “暗影” 组织中的佼佼者，代号 “玄刃”，一身玄色劲装，面罩遮脸，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刘知远将密报放在案上，指尖轻轻点着纸面，沉声道：“传令墨鸦，以及我们在江南的所有暗线，即刻改变策略。”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暂缓对李宏远直接参与谋逆的罪证追查，转为长期、隐蔽的全面监控。我要他的一举一动，哪怕是与幕僚的闲谈、与家人的书信，都要一一记录在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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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点搜集三样东西。” 刘知远的目光变得愈发锐利，“其一，他在江南任上的贪腐渎职证据。盐课、漕运、税银、河工款项，这些最容易滋生贪腐的地方，让墨鸦带着人细细彻查，哪怕是一两银子的出入，都要查个水落石出。江南是富庶之地，李宏远经营十余年，不可能两袖清风，我不信他没有把柄。”
“其二，结党营私的实证。查清楚他与江南官员、盐商、漕帮的利益勾结，尤其是那些由他举荐提拔的官员，他们之间的书信往来、私下会面，都要暗中记录，找到他们利益输送的证据。”
“其三，是否与境外势力有勾结。派人严密监视沿海港口，查清李宏远是否与倭寇、海盗有书信往来或物资交易，这是足以定他死罪的铁证。”
刘知远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但切记，所有行动务必隐秘，宁可进展缓慢，也绝不能暴露‘暗影’的行踪，更不能打草惊蛇。让墨鸦利用字画商人的身份，继续潜伏，暗中联络可靠的地方乡绅和不得志的官员，从侧面搜集证据。”
“属下遵命。” 玄刃再次领命。
“还有两点，务必查清。” 刘知远走到玄刃面前，目光如炬，“第一，严密监控李宏远与京城的所有联络渠道，无论是驿站传信、亲信密送，还是暗线传递，都要截获查证，查清那个给他写信、传递指令的‘京城大人物’究竟是谁，是否与晋王直接相关。”
“第二，摸清他与江南士林、商界乃至江湖势力的所有关联。江南士林影响力巨大，若被李宏远拉拢，日后扳倒他时必会阻力重重；而江湖中的漕帮、盐帮势力盘根错节，若与他勾结，可能会成为他叛乱的助力。这些，都必须一一查清，记录在案。”
刘知远回到案前，拿起朱笔，在密报上重重圈下 “李宏远” 三字，语气坚定地说：“我要的，不是一份指向晋王的模糊指控，而是一份铁证如山、足以让李宏远身败名裂、让朝野上下无话可说的罪证清单！我要让他在确凿的证据面前无从辩驳，让支持他的人哑口无言，让父皇和天下百姓都看清他的真面目！”
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如同潜伏在暗处的猎人，耐心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告诉墨鸦，不必急于求成。我们有的是时间，像织网一样，一点点收紧包围圈，将李宏远的所有罪证都网罗其中。等到证据确凿之日，便是收网之时，届时，我要一击致命，让他再无翻身之力！”
玄刃恭敬地应道：“属下即刻传令墨鸦，按殿下之意行事。” 说罢，他身形一闪，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书房之中，只留下一缕淡淡的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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