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山河在王朝歌舞厅顶楼被戴上手铐,当耿大壮在废弃公路旁发出不甘的嘶吼时,刘卫东正藏身于北林市老城区一栋即将拆迁的筒子楼里。
这里与他平日出入的高档场所判若两个世界。楼道里堆满杂物,墙壁斑驳脱落,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公厕隐约的氨气味。他所在的房间在三楼尽头,窗户用旧报纸糊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道缝隙用于观察楼下那条狭窄、污水横流的巷子。房间里除了一张锈迹斑斑的铁架床、一个缺了腿用砖头垫着的破桌子,别无他物。这是他多年前以防万一,用假身份租下的众多“安全屋”之一,从未启用,如今却成了他最后的藏身之所。
他坐在床边,背脊挺直,与周遭的破败环境格格不入。身上昂贵的西装早已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套毫不起眼、甚至有些肮脏的蓝色工装,脸上也做了简单的伪装,戴着一顶压得很低的旧帽子。但他那双习惯性洞察一切的眼睛,在昏暗中依旧锐利,只是此刻,这锐利中掺杂了太多难以言喻的沉重与疲惫。
一部无法追踪的廉价功能手机放在手边,屏幕漆黑,寂静无声。他知道,这寂静意味着什么。山河哥那边,大概率是出事了。大壮的冲动性子,恐怕也难以幸免。小军……他不敢细想。
他缓缓闭上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画面——
是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他和山河、大壮、小军四人,蹲在厂区废料堆后面,冻得嘴唇发紫,却因为成功卖掉第一批废钢,眼睛里燃烧着灼热的光。是他一次次出谋划策,从对付刀疤刘到伏击老黑,从算计宋老六到扳倒李宏伟,将山河哥一步步推向北林之巅。也是他,最早察觉到吴先生那张温和面具下的危险,却终究没能阻止山河哥踏入那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断尾求生”……他苦涩地咀嚼着这四个字。他自以为算无遗策,为集团,为山河哥准备了最后的退路。可如今看来,这“断尾”何尝不是吴先生早就预料到、甚至乐于见到的结果?他们断掉的尾,恰好成了对方收割的战利品。而他刘卫东,这个自诩的“大脑”,在这场更高层面的博弈中,显得如此可笑和无力。
一种深切的挫败感如同毒藤,缠绕住他的心脏。
楼下传来几声野狗的吠叫和醉汉含糊的咒骂,让他瞬间从回忆中惊醒,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侧耳倾听,直到确认只是寻常动静,才缓缓放松下来。这种草木皆兵的状态,从他决定隐匿的那一刻起,就如影随形。
他走到窗边,透过那道狭窄的缝隙,警惕地观察着楼下。巷子口偶尔有晚归的居民蹒跚走过,或是一两只野猫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一切看似正常,但他不敢有丝毫大意。王建军不是李宏伟,更不是宋老六,他代表的是一张无处不在、运行严密的巨网。任何一丝疏忽,都可能万劫不复。
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情绪。他开始在脑中重新梳理已知的信息和可用的资源。哪些关系可能还未被完全监控?哪些隐秘的渠道还能动用?身上剩余的现金还能支撑多久?下一步,是继续在北林潜伏,等待或许根本不存在的转机,还是冒险尝试离开?
每一个选项都布满荆棘,通往未知的黑暗。
他知道,自己现在就像一只掉入蛛网的飞虫,虽然暂时未被发现,但那致命的毒牙随时可能落下。王建军绝不会放过他这个团伙的“军师”,搜捕的力度只会越来越大,范围只会越来越广。
孤独和压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阵阵袭来。他想起山河哥曾经的意气风发,想起大壮咋咋呼呼的忠诚,想起小军沉默却可靠的背影,想起赵红梅泼辣下的精明与深情……那个曾经紧密无比的团体,如今已分崩离析,各陷囹圄,只剩下他一个人,躲在这肮脏的角落里,与老鼠和蟑螂为伍,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他拿起那部沉默的手机,摩挲着冰冷的塑料外壳。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忍不住开机,哪怕只是听听外面的风声。但他最终还是没有。他不能冒险,他必须像真正的幽灵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夜色渐深,筒子楼里最后几盏灯火也相继熄灭,整栋建筑沉入死寂。刘卫东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没有开灯,任由黑暗将自己吞噬。只有那双在暗夜里依旧清醒的眼睛,证明着这具躯壳里还藏着一个不甘的灵魂,一个仍在疯狂运转、试图在绝境中寻找生路的大脑。
隐匿,并非怯懦,而是另一种形式的挣扎。
只是这挣扎,能持续多久?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必须活下去。不是为了东山再起那种不切实际的幻想,而是为了……或许,只是为了在某一天,能亲眼看到这场浩劫的最终结局,能知道那些他视作兄弟的人,最终走向何方。
这念头支撑着他,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寂静中,保持着最后的清醒与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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