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刘卫东的消息,像阴沉的雨季里偶尔漏下的一滴冰冷雨水,迟来,且带着不详的预兆。
传递消息的,是一个刚从外地监狱系统转押过来的经济犯,戴着厚厚的眼镜,看起来有几分知识分子的模样。他似乎对北林市过去的江湖格局有所了解,在一次图书馆整理书籍的公益劳动中,他趁着管理松懈的间隙,靠近正在擦拭书架的陈山河。
“陈……陈山河?”他推了推眼镜,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试探。
陈山河动作不停,只是抬眼看了他一下,目光平静无波。
那经济犯似乎得到了确认,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快速说道:“我过来之前,在省第二监狱待过一阵,听里面的人提起过……刘卫东。”
陈山河擦拭书架的手停了下来。相比于耿大壮和胡小军,刘卫东的下落一直是他心头最沉重的石头。卫东的聪明和执着,在顺境时是利器,在逆境中,尤其是这种法律铁拳无情砸下的逆境中,很可能成为催命符。
“他……怎么样了?”陈山河的声音低沉,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审判了。”经济犯言简意赅,这三个字却像重锤砸下。“就在我转过来之前不久,省高院二审维持原判。”
陈山河的心沉了下去。维持原判,意味着……
“十五年。”经济犯吐出了这个冰冷的数字。
十五年。陈山河闭上了眼睛,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席卷全身。相比于他的死缓(后改无期)和耿大壮的重刑,十五年似乎不算最长,但对于心思最重、谋划最深、也最骄傲的刘卫东来说,这十五年,无异于将他人生最黄金的岁月彻底埋葬。他几乎能想象到刘卫东在听到判决时,那张总是带着精明算计的脸上,会是何种灰败与不甘。
“罪名呢?”陈山河深吸一口气,问道。
“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非法经营,行贿,还有几项经济犯罪……数罪并罚。”经济犯顿了顿,补充道,“听说庭审时,他很不配合,对很多指控拒不承认,律师辩护也很艰难。上面……好像是定了调子的。”
陈山河默然。定了调子,这意味着无论刘卫东如何挣扎,如何运用他的智谋,在强大的国家机器面前,都是徒劳。他试图保全的,他试图抗争的,最终都化为了这沉重的十五年刑期。
“他……关在哪里?”陈山河最关心这个问题。他知道,监狱与监狱不同,里面的环境和管理方式天差地别。
“判下来之后,应该会统一分配。但我听说,”经济犯的声音更低了,“因为他态度问题,还有之前试图隐匿证据、安排人员转移这些事,可能不会分到管理太宽松的监狱。估计……会在系统内比较严厉的监区。”
陈山河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严厉的监区,意味着更少的自由,更繁重的劳动,更苛刻的管理,以及……更复杂危险的人际环境。刘卫东那不肯低头的性格,在那里会吃多少苦头?
“还有别的吗?”陈山河追问,他不放过任何一点细节。
经济犯犹豫了一下,似乎在回忆:“嗯……听一个跟他同监舍待过几天的人说,他进去后,话很少,大部分时间都在写东西。写什么不知道,可能是申诉材料,也可能是别的。管教收走过几次,但他好像……还在写。”
写东西。陈山河几乎能看见那个画面:刘卫东蜷缩在监舍的角落,借着昏暗的灯光,用笔在纸上飞快地书写,将他所有的智慧、不甘和愤怒,都倾注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字里行间。那是他唯一的武器,也是他最后的坚持。
“谢谢。”陈山河对那经济犯说道,声音有些沙哑。
经济犯点点头,抱着几本书匆匆离开了。
陈山河站在原地,手里的抹布仿佛有千斤重。刘卫东,他最初的盟友,最信赖的军师,最终也未能逃脱这铁窗生涯。十五年,等出来时,物是人非,江湖早已不再是那个江湖。
他想起四人结拜时喝下的血酒,想起刘卫东一次次为他出谋划策,想起他对自己野心的担忧和劝诫,也想起最后时刻,他建议断臂求生、安排退路时的冷静与决绝。
如果当初,多听一些卫东的劝告,结局是否会不同?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再次噬咬着他的心脏。但世上没有如果。
耿大壮在沉默中守护,胡小军在灵活中等待新生,而刘卫东,则将在十五年的漫长刑期里,用他的笔,进行一场注定艰难的个人战争。
兄弟四人,殊途同归,最终都在这高墙铁网之内,品尝着自己酿下的苦酒。陈山河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悲凉。他重新拿起抹布,用力擦拭着积满灰尘的书架,仿佛要将这沉重的消息,连同那无尽的悔恨与牵挂,一起擦掉。但有些痕迹,早已刻骨铭心。
喜欢东北往事:江湖人生请大家收藏:()东北往事:江湖人生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