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筒子楼,身后的那点微弱灯火和家的气息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拖拽着陈山河的脚步。他强迫自己不再回头,将所有的眷恋与软弱嚼碎了咽进肚里,朝着废铁道的方向加快步伐。冰冷的夜风刮在脸上,像是要将他刚刚泄露出的那一丝人味儿彻底吹散。
就在他即将拐出家属区,踏上通往厂区后荒地的那个岔路口时,一个身影从路旁锅炉房投下的巨大阴影里走了出来,恰好挡在了他的前方。
陈山河脚步猛地一顿,手下意识地摸向腰后别着的短刀,眼神瞬间锐利如鹰。
但当他看清来人时,浑身的戒备和杀气却不由得一滞。
是李静。
她似乎刚下晚班,还穿着广播站那件略显单薄的工装,外面套了件半旧的米色棉猴,脖子上围着那条熟悉的红围巾。清秀的脸颊被寒风吹得通红,手里拎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饭盒和几本书。她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碰到陈山河,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那双明亮的眼睛里迅速涌起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关切,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无法理解的失望和痛惜。
两人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在寒冷的夜风中相遇,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沉默地对视着。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尴尬和沉重。
陈山河能闻到她那头传来的、淡淡的雪花膏清香,与他身上沾染的铁锈、汗味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格格不入。他能看到她眼底清晰的担忧,以及那担忧之下,如同冰层般迅速凝结的疏离。
她一定听说了。听说了夜市被砸,听说了耿大壮被打,听说了他当众废了“疯狗”,甚至可能……听说了他与四爷那不死不休的局面。
她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灰雾,欲言又止。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问他什么,想劝他什么,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凝固在了他那副冰冷决绝、仿佛已经彻底踏入另一个世界的神情里。
陈山河也没有说话。他能说什么?说自己是迫不得已?说自己是为了保护家人?这些在眼前这个代表着秩序、清白和“正道”的女孩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甚至是一种玷污。
他们之间,早已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却深不见底的鸿沟。
他看到她眼底那层水光越来越亮,最终汇聚成两颗泪珠,无声地从眼角滑落,迅速被寒风吹冷,在苍白的脸颊上留下两道湿痕。
但她依旧没有说话。没有质问,没有斥责,甚至没有一声叹息。
只是用那种含着泪的、充满了失望和悲伤的眼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像是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了陈山河心脏最深处,比任何刀剑带来的伤痛都要尖锐和持久。
然后,她猛地低下头,用手背快速擦去脸上的泪水,绕开他,加快脚步,几乎是逃跑般地,朝着家属区深处走去。红色的围巾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很快消失在楼群的阴影里。
自始至终,她没有再说一个字。
只有那无声的泪水和最终离去的身影,诉说着一切。
陈山河僵在原地,像一尊被冻住的雕像。寒风吹过他空荡的袖管,带来刺骨的冷意。李静那含泪的、失望的眼神,在他脑海里反复回放,与家中母亲妹妹的面容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苦。
但他很快将这痛苦再次狠狠压了下去。
他握紧了拳,指甲更深地嵌入掌心的旧伤之中,用更尖锐的疼痛来覆盖那心口的刺痛。
他不能再犹豫,不能再被任何东西牵绊。
路,已经选好了。
他深吸一口冰冷彻骨的空气,转过身,不再看向李静消失的方向,目光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大步流星地朝着废铁道那片漆黑的、弥漫着血腥味的战场走去。
身后的世界,那曾有过的、或许存在过的微弱光亮,彻底熄灭。
只剩前方,无尽的黑暗和血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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