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这天的晨雾还没散尽，村口的凉棚就已经透着几分热闹。湿漉漉的水汽裹着炒货的焦香和新榨油的醇香，在空气里缠缠绕绕，引得早起的麻雀落在凉棚的竹竿上，叽叽喳喳地探头探脑。凉棚中央，刚晾晒好的炒货堆成了两座小山，分别装在印着向日葵图案的牛皮纸袋里，一袋袋码得整整齐齐，透着饱满的实在；旁边的木架上，玻璃油瓶擦得锃亮，金黄的油体清澈透亮，标签上“合作社自榨”的字迹格外醒目，瓶身上还沾着些许未干的水汽，折射着清晨的微光。
“张叔，早啊！”一阵清脆的脚步声传来，社区超市的采购员小林拎着公文包，踩着田埂上的露水走了进来。他三十出头，穿着挺括的衬衫，一进门就直奔炒货堆，伸手拿起一袋瓜子，捏了捏包装袋，又凑近闻了闻，脸上带着惯有的职业性微笑。
张叔正蹲在墙角的籽实袋上，手里捏着一颗刚脱粒的向日葵籽，慢悠悠地剥着壳。他面前的竹筐里，已经剥好的籽仁堆了小半筐，个个饱满圆润，带着自然的米黄色。听见小林的声音，他抬头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了沟壑：“小林来了？先坐，喝杯热茶暖暖身子，白露这天，露重寒气重。”
江家女儿江晓燕端着一壶刚泡好的菊花茶走过来，给小林倒了一杯：“林哥，尝尝我们自己晒的菊花，清热明目。”她的手指上还贴着两个创可贴，那是前几天挑拣瘪籽时，被竹筐边缘划到的，伤口刚结痂，还透着淡淡的粉色。
小林接过茶杯，却没喝，目光在炒货和油瓶之间转了一圈，语气带着几分试探：“张叔，晓燕姐，这次我可是特意赶早来的。你们也知道，超市里炒货和食用油的牌子多，竞争激烈，顾客都盯着价格呢。”他捏着手里的炒货包装袋，轻轻晃了晃，“你家这炒货是真好吃，油也香，回头客不少，但就是价格……能不能再便宜点？”
他放下包装袋，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价格表，递了过来：“你看，人家大厂的炒货，每斤比你们低两成，油也便宜三块钱一瓶。我这进货价高了，售价就不得不往上提，顾客难免会犹豫。”
张叔慢悠悠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接过价格表看了一眼，又递了回去，没说话，只是从旁边的竹筐里抓了一把刚剥好的瓜子仁，递到小林面前：“你先尝尝这个，再说话。”
小林疑惑地捏起一颗瓜子仁放进嘴里，牙齿轻轻一咬，酥脆的口感瞬间在舌尖炸开，咸香适中，带着阳光晒过的自然香气，没有丝毫油腻感，也没有添加剂的怪味。他又捏了几颗，细细咀嚼，不得不承认，这口感确实比大厂的流水线产品好上不少。
“一分价钱一分货。”张叔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底气，“你看这仁，饱满度够不够？每一颗都是我们手工挑拣过的，瘪籽、坏籽全剔除了，光挑拣这一道工序，晓燕和几个街坊就忙了整整三天。”他指了指江晓燕手上的创可贴，“你看晓燕的手，就是挑拣的时候划的。”
小林的目光落在那两个创可贴上，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再说用料，”张叔继续说道，“我们的炒货，用的都是自家合作社种的向日葵籽、花生，没打农药，没施化肥，纯绿色种植。炒的时候，就放了盐、八角、桂皮这几样天然调料，没加任何防腐剂、增香剂，保质期比大厂的短一半，成本自然就高。”他话锋一转，眼神里带着几分认真，“要是图便宜，我现在就能给你掺三成瘪籽，再加点防腐剂，价格能比大厂还低，你要吗？”
小林连忙摆手：“那可不行，砸了超市的招牌就麻烦了。”他拿起一瓶油，拧开盖子闻了闻，浓郁的花生香扑鼻而来，比市面上买的调和油香得多。“油是真香，炒菜的时候放一点，香味能飘满整个厨房，就是价格确实贵了点……”他犹豫了一下，试探着说道，“这样，张叔，炒货每斤降五毛，油每瓶降一块，我这次多订点，炒货订五百斤，油订一百瓶，怎么样？”
站在旁边帮忙整理包装袋的小宇，听到这话，手心一下子捏了把汗。他悄悄攥紧了拳头，指节都有些发白。他太清楚这些炒货和油背后，凝聚了多少人的心血。“宇字号”的向日葵籽，都是手工脱粒的，为了保证籽实完整，大家蹲在晒场上，一颗一颗地把籽从花盘上剥下来，手指头都磨红了；榨油的时候，张叔更是寸步不离地守在榨油机旁，盯着温度和压力，生怕温度太高把油炒焦，影响口感和营养；挑拣瘪籽的时候，江晓燕和几个阿姨坐在凉棚下，低着头，一颗一颗地筛选，眼睛都看花了，手指被粗糙的竹筐和籽实划得满是细小的伤口，江晓燕的那两道口子，就是因为赶工，不小心被竹片划得深了些。
这些付出，怎么能随便降价呢？小宇想开口反驳，可看着小林那带着期盼的眼神，又看了看张叔平静的表情，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张叔比谁都珍惜合作社的劳动成果，也比谁都懂做生意的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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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冻土的密码请大家收藏：()冻土的密码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张叔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降不了。”他的语气很坚决，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看到小林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他又补充道，“但我给你加量，炒货每袋原本是半斤，现在多装半两，算下来每斤相当于便宜了五毛，却比直接降价更实在；油瓶原本是五百毫升，现在多灌十毫升，也抵得上降一块钱了。”他拍了拍小林的肩膀，“咱们做买卖，讲究的是诚信，不玩虚的降价，只做实的添秤。给顾客的，都是实打实的东西，这样才能长久。”
江晓燕也笑着说道：“林哥，张叔说得对，直接降价，我们实在亏不起，这些都是大家的辛苦钱。不过除了加量，我们还可以送你二十袋试吃装，炒货和油各十份，你带回超市，让顾客免费尝尝。要是回头客多，下次你再来进货，我给你抹个零头，怎么样？”她语气真诚，“都是街坊邻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我们赚的是辛苦钱，不是黑心钱，也不想让你为难。”
小林低头算了算，每袋加半两，五百斤炒货就相当于多送了五十斤，每瓶油多灌十毫升，一百瓶就多送了一升油，这样算下来，比直接降价还划算，而且顾客拿到手的东西更多，更容易满意。他又想起刚才尝过的炒货口感和油的香味，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他盯着张叔手里的饱满籽仁，又看了看标签上那幅小宇画的向日葵图案——金黄的花盘迎着太阳，旁边还有几只飞舞的小蜜蜂，看着就让人心里舒服，不少顾客就是因为喜欢这个包装，才愿意尝试购买。“行，张叔，晓燕姐，就按你们说的来！”小林终于点头答应，“添秤比降价实在，我信你们的为人，也信你们的产品。”
他拿出订单，快速填好数量，递给张叔：“炒货五百斤，油一百瓶，按之前说的，每袋加半两，每瓶多灌十毫升，试吃装二十份，我一起带回去。”
张叔接过订单，看了一眼，满意地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印章，在订单上盖了章：“放心，明天一早，我就让人把货给你送到超市，保证分量足，质量好。”
等小林拿着订单，笑着离开了凉棚，小宇才长长地松了口气，手心的汗都浸湿了衣角。他看着张叔，忍不住问道：“张叔，咱们为什么不直接降价，反而要加量呢？这样不是更麻烦吗？”
张叔坐在竹椅上，喝了一口菊花茶，慢悠悠地说道：“小宇，做生意跟种向日葵一样，得站直了腰杆。”他指了指凉棚外的田埂，“向日葵从来不会为了迎合风雨，就弯下腰杆，咱们的产品也一样，不能为了卖货，就贱卖自己的劳动成果。”
他继续说道：“直接降价，看似能促成交易，却让咱们的辛苦付出打了折，也让顾客觉得咱们的产品不值原来的价格。但加量就不一样了，咱们没降品质，没降标价，只是多给了顾客实惠，既保住了产品的价值，也守住了诚信，这样才能留住回头客，生意才能做得长久。”
江晓燕也附和道：“张叔说得对，咱们的东西好，就该值这个价。那些愿意为品质买单的顾客，看重的不是那几毛钱的差价，而是产品的口感和安全。加量不加价，就是让他们觉得物超所值。”
小宇点点头，似懂非懂。他看着那些码得整整齐齐的炒货和油瓶，又看了看江晓燕手上的创可贴，突然明白了张叔的用意。诚信就像向日葵的根，只有深深扎根在土壤里，才能经受住风雨的考验，才能长得枝繁叶茂，迎来丰收。
白露的晨雾渐渐散去，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凉棚里，给炒货和油瓶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小宇拿起一个包装袋，小心翼翼地往里面装着炒货，每一袋都装得满满当当，比规定的分量还多了一些。他知道，这多出来的半两炒货、十毫升油，不仅仅是给顾客的实惠，更是合作社对品质的坚守，对诚信的承诺。
凉棚外，几只麻雀落在晒场上，啄食着散落的籽实，叽叽喳喳地叫着，像是在为这份坚守喝彩。不远处，田埂上的草木挂着晶莹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就像那些藏在产品背后的真诚与付出，虽不张扬，却格外动人。
张叔看着忙碌的小宇和江晓燕，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知道，做生意就像种庄稼，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只有实实在在地付出，坚守底线，才能在市场上站稳脚跟，才能让合作社的路越走越宽。就像这白露时节的作物，经过了春夏的孕育，在秋日的晨露中积蓄力量，终将迎来饱满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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