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传来一声大喝：“住手！”

混混丙举着木棍僵在半空，手腕还悬在雷淞然头顶三寸处。他没砸下去，也不敢动。

李治良趴在地上，背脊火辣辣地疼，耳朵嗡嗡响。他听见了声音，但不敢信。他以为是幻觉，就像小时候饿得眼花，看见锅里冒出肉香一样。

可雷淞然听清了。

他靠着李治良的背，嘴角流血，右手手指歪成怪异的角度。他睁着眼，视线模糊，只看到一双沾泥的布鞋从街口走来。

接着是灰布长衫下摆，被风掀起一角。

烟斗敲在桌角，“咔”一声，茶壶倒了，水顺着桌面淌下来，滴在雷淞然脸上，温的。

王皓蹲下来，一手扶起李治良，另一手捏了捏雷淞然下巴。动作粗，但稳。

“还能说话不？”他问。

雷淞然张嘴，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声音哑：“哥……还在。”

王皓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李治良。李治良嘴唇抖，想说什么，却只咳出一口血沫。

王皓站起身，烟斗指着茶摊老板。

“你。”

“泼我表哥热水。”

“雇人打我兄弟。”

“现在跟我说是误会？”

老板脸白了，额头冒汗，挤出笑：“王先生，真不是故意的，这俩人闹事，我也是管教下属……”

“闭嘴。”王皓打断他，“我数三声。一——”

老板往后退一步。

“二——”

混混丙已经松了手，脚底发软。

“三。”

王皓话音落，混混丙转身就跑，一头撞翻旁边卖糖葫芦的架子，竹签滚了一地。老板连滚带爬钻进棚子后门，帘子晃了两下，再没动静。

街上静了几秒。

有人小声嘀咕：“那是王教授啊……文庙街的王先生？”

“听说在燕京大学教书，专挖古墓的。”

“难怪刚才那混混腿都软了。”

王皓没理旁人。他把烟斗插回腰间，弯腰一手架起李治良，另一手拽过雷淞然胳膊搭在肩上。

“走。”他说，“回家再说。”

李治良被扶着站起来，腿打颤，每走一步背都像裂开。但他没哭。从前挨饿受冻，他总想哭，可现在他咬着牙，一声不吭。

雷淞然被半扛着走，右手指头肿得发紫，左肩脱臼，走路一歪一斜。他嘴里还在嘟囔：“哥……咱没输……咱就是倒了，也没跪。”

王皓听着，没应声。

三人走在青石板路上，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

路过药铺门口时，雷淞然瞥见墙上贴着一张通缉令。画的是个戴墨镜的女人，手里拿着算盘。下面写着：捉拿女匪史策，赏银三百。

他想开口，王皓却突然加快脚步，把他往前一推：“别看。”

雷淞然闭嘴了。

他们拐进文庙街，两旁屋檐低矮，墙皮剥落。王皓家在巷尾，院门漆成深绿，门环锈了，敲一下当啷响。

王皓摸出钥匙开门，破皮箱往地上一放，发出闷响。箱子开了条缝，露出半截洛阳铲的刃。

他把两人扶进堂屋，屋里陈设简单：一张八仙桌，两把椅子，墙角堆着几卷图纸和陶片。桌上摆着个铜耳杯，杯底刻着“楚”字。

“坐。”王皓说。

李治良靠着墙坐下，喘气。雷淞然想站着，被王皓一把按回椅子上。

“别逞强。”王皓从柜子里拿出药瓶、纱布，“你现在骨头歪了，再硬也得等接上再说。”

雷淞然咧嘴：“我没事，就是手断了，嘴还能骂人。”

王皓拧开药瓶，倒出点褐色液体，抹在他手指上。雷淞然疼得抽气，却没躲。

“谁先动的手？”王皓问。

“那个光头。”雷淞然说，“叫混混丙，老板指使的。”

“为啥打你们？”

“因为我哥被泼了水。”雷淞然声音低下去，“我说了几句，他们就要打人。”

王皓抬头看李治良：“你没惹事？”

李治良摇头：“我就……想喝口水。”

王皓叹了口气，把药瓶放下：“这镇上，我早就不想回来了。可你们找来，我不救，谁救？”

雷淞然盯着他：“你知道我们来找你？”

“不知道。”王皓从皮箱里掏出个铁盒，打开，里面是半包哈德门香烟，“但我早上梦见我爸了。他说，家里要来人，让我留门。”

雷淞然愣住：“你爸？不是早就……”

“死了。”王皓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十年前，在荆州。军阀抢文物，他挡着，被人活埋了。”

屋里安静下来。

李治良低头看着自己还在流血的手掌，忽然说：“对不起……连累你了。”

王皓看他一眼：“你说啥傻话？咱们是亲戚。五服之内，打断骨头连着筋。”

雷淞然想笑，结果牵动嘴角伤口，疼得直吸气：“那你得管我们叫哥，我是大的。”

“你是大的？”王皓冷笑，“你才多高？站直了还没我肩膀高。”

“年龄大！”雷淞然梗着脖子，“我二十四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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