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木门被推开时，带进一阵初秋的凉风，一个背着竹篓的老汉佝偻着腰走进来，袖口和裤脚都沾着泥土，裸露的胳膊上布满了铜钱大小的斑块，红一块白一块，像是被苔藓爬满了似的。“陈大夫，林大夫……”他声音沙哑，每说一个字都要咳两声，“俺这病……能治不？”

陈砚之放下手里的药碾子，抬头一瞧，眉头轻轻蹙起——老汉胳膊上的斑块边界清楚，上面还覆着一层银白色的鳞屑，刮掉鳞屑后露出淡红色的薄膜，正是典型的“银屑病”，也就是常说的牛皮癣。这病顽固得很，别说二十年，就算是刚起的，也得费老大劲才能压住。

“大伯，您这病得有年头了吧？”林薇递过一杯热水，目光落在他竹篓里的草药上，“这些是您自己采的？”

老汉接过水杯，手背上的斑块跟着动了动，苦笑一声：“二十年喽！从三十岁起就没离过身，天热时痒得钻心，天冷时又干得裂口子，药膏抹了一箩筐，偏方试了一麻袋，钱花光了，病却越来越重……”他指了指竹篓里的草药，“这是俺在山后采的‘土大黄’，村里老人说熬水擦洗能管用，俺试了仨月，反倒更痒了……”

陈砚之拿起一片土大黄的叶子，放在鼻尖闻了闻，摇了摇头：“这药性子烈，能清热泻火，但您这病看着是热毒，其实内里早虚得厉害，用猛药就像给快熄灭的火堆浇煤油，看着火苗蹿得高，实则烧得更快。”他转身翻开《太平惠民和剂局方》，指尖在“防风通圣散”那一页停住，“您这是‘血热燥盛’型的，得清热凉血，还得滋阴润燥，光泻火可不行。”

林薇已经拿出银针，在酒精灯上烤了烤，笑着对老汉说：“大伯，我先给您扎几针，止止痒，您别怕，就像小虫子轻轻爬过似的。”她选了曲池、血海、三阴交三个穴位，银针捻转刺入时，老汉先是一缩，随即舒了口气，“哎？还真不疼！胳膊好像没那么痒了……”

“这就对了。”陈砚之已经抓好了药，一边往纸上倒一边解释，“您看这防风通圣散，本是治‘表里俱实’的，我给您减了麻黄、荆芥这些偏温的，加了生地15克、丹皮10克，这俩能凉血；再添上玄参12克、麦冬10克，给您补补津液，不然光清热，皮肤该更干了。”他指着纸上的药材，一样样数给老汉听，“连翘10克是清热解毒的，栀子6克能清三焦火，当归12克既能活血，又能养血，您这病看着在皮肤，其实跟气血瘀滞脱不了干系……”

老汉听得直点头，忽然撸起裤腿，膝盖上的斑块已经连成了片，有些地方还渗着血珠：“俺这腿一到冬天就裂口子，走路都打趔趄，陈大夫，您这药真能管用？”

“管不管用，咱试了才知道。”陈砚之把药包好，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小瓶药膏，“这是俺用紫草、当归、凡士林熬的，您每天晚上洗完澡抹一次，能滋润皮肤，别再用热水烫洗了，越烫越痒。”他顿了顿，想起爷爷常说的比喻，笑道，“您这皮肤就像久旱的土地，又干又硬还裂口子，热水烫就像泼热油，看着舒服，实则把土里仅有的湿气都烤干了；咱这药膏就像清晨的露水，慢慢润着，才能把硬土泡软喽。”

爷爷这时从里屋走出来，手里捏着个刚剥好的石榴，看见老汉的胳膊，随口道：“这病啊，就像地里长了杂草，光拔草不松土施肥，过阵子还得长。你这药是‘除草剂’，小薇的针是‘松土机’，得双管齐下才行。”他把石榴递过去，“来，尝尝！这石榴籽红得像血，吃了补补气血，气血足了，杂草自然长不起来。”

老汉接过石榴，指尖小心翼翼地捏起一粒籽放进嘴里，酸中带甜的汁水在舌尖炸开，他忽然红了眼眶：“俺……俺这辈子没吃过这么甜的石榴……”

林薇正在给老汉做艾灸，艾条的青烟袅袅升起，落在斑块上，老汉舒服得直哼哼：“陈大夫，林大夫，俺知道这病难治，俺不求除根，只求别再痒了，能下地种点菜就行……”

“您放心。”陈砚之蹲下身，看着老汉膝盖上的裂口，语气格外肯定，“这药您先喝七天，每天早晚各一次，煎药时放三颗大枣。林薇每天给您扎针半小时，七天后咱再调方子。”他指了指窗外的菜园，“等您好点了，俺们这后院的地分您一块，您想种啥就种啥。”

老汉捧着药包，手背上的鳞屑簌簌往下掉，却笑得像个孩子：“真……真的？俺……俺能种黄瓜不？俺家老婆子最爱吃黄瓜拌木耳……”

“种！不光能种黄瓜，茄子、辣椒、西红柿，您想种啥就种啥！”林薇笑着把艾条移了移，“等您病好利索了，俺们帮您搭个黄瓜架，保准结得密密麻麻，够您和大娘吃一整个夏天！”

老汉背着药包走出葆仁堂时，竹篓里的土大黄被换成了陈砚之给的新药材，秋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胳膊上渐渐褪去红意的斑块。爷爷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磕了磕烟杆：“这病啊，就像地里的石头，急着挖容易伤着土，慢慢刨，再填上肥，总能整平了。”

陈砚之低头看着手里的药方，忽然觉得这字里行间不仅有药材，还有沉甸甸的盼头——毕竟，能让一个被病痛折磨了二十年的人，重新想起黄瓜的滋味，这本身就是最好的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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