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卫民看着刘振业，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深深叹了口气，没再说话。办公室里，只剩下压抑的沉默和未散的烟味。
王磊的办公室。
赵小兵在王磊平静却执着的目光下，渐渐放下了最初的拘谨。技术人员的本能让他在谈到专业领域时话多了起来，但依旧小心翼翼地过滤着信息。
“…西三采区地质构造复杂，顶板压力监测数据近期有些波动，我们加强了支护密度…新引进的瓦斯智能巡检机器人还在调试，故障率有点高，厂家来人修过几次了…部分老工人对新规程的操作流程还有点抵触，觉得太繁琐，不如老办法顺手…”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王磊的反应。王磊听得很专注，虽然大部分时间沉默，只是偶尔在关键点上简短追问：“数据…波动…范围？”“工人…抵触…具体…哪条？”“机器人…故障…主要…问题？” 问题都切中要害，显示出他对井下实际并非一无所知，甚至有着敏锐的直觉。
赵小兵心里有些惊讶，回答也渐渐变得实在了一些。这时，桌上的内部电话响了。
赵小兵赶紧接起：“喂？安全技术科…哦，刘矿长！是，王专员在…好的，好的，明白，我们马上到！”
他放下电话，对王磊说：“王专员，刘矿长通知，十分钟后在小会议室开安全周例会，请您参加。”
王磊点点头，拄着手杖站起身：“好。”
小会议室里，矿领导、各采区区长、安全技术科骨干已经就座。王磊在赵小兵的引导下走进来，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带着好奇、审视、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刘振业坐在主位，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热情地招呼：“王专员来了！快请坐！就等您了！小赵，给王专员倒水！” 他指了指自己左手边特意空出来的一个位置。
王磊依言坐下。会议开始。各采区、各部门按顺序汇报一周安全情况、隐患排查及整改措施。汇报内容大多言简意赅，数据清晰，措施明确，听起来一切尽在掌握。
轮到安全技术科科长汇报时，他提到了西三采区顶板压力监测异常的问题：“…数据波动在可控范围内，已按预案加强支护，目前稳定。我们将持续关注。”
王磊微微侧头，看向赵小兵，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问：“刚才…你说…波动…上限…接近…临界？”
赵小兵没想到王磊记得这么清楚，还抓住了汇报中的模糊点，心头一跳，下意识地看向主位的刘振业。刘振业正低头看着手中的文件，仿佛没注意到这边。
赵小兵咽了口唾沫，含糊地低声回应：“呃…是…接近了，但还在范围内，预案是完善的…”
王磊没再追问，只是默默转回头，手指无意识地在手杖上摩挲了一下。
会议接近尾声，刘振业做总结发言，语气铿锵有力，强调了安全的重要性，肯定了各部门的工作，要求大家继续绷紧弦。最后，他话锋一转，看向王磊，笑容满面：
“最后，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王磊专员正式履新！王专员是矿难救援的英雄，对矿上有着深厚的感情！他的到来，是对我们矿安全工作的极大促进和支持！希望王专员在矿上工作顺心，生活愉快！大家在工作上，一定要积极配合王专员的督导工作！”
掌声响起，热烈却透着一丝公式化。
刘振业继续道：“王专员的主要职责是观察和报告，为我们提供宝贵的视角。大家要主动向王专员介绍情况，但也要注意，不要过多打扰王专员休息和康复，专业性强的具体事务，还是要按矿上的既定流程，由分管领导和部门负责落实。王专员，您看这样安排可以吗？” 他的目光落在王磊身上，笑容依旧，话语也客气，但那句“专业性强的具体事务…由分管领导和部门负责落实”，却像一道无形的墙，清晰地划定了界限。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王磊身上。
王磊抬起头，隔着镜片，迎向刘振业看似热情实则疏离的目光，也扫过会议室里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他看到了赵小兵眼中的一丝紧张，也看到了个别技术骨干眼中一闪而过的轻视。空气仿佛凝固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几秒钟。这短暂的沉默，让会议室的气氛更加微妙。就在刘振业笑容快要挂不住时，王磊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沙哑，语速缓慢，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力量：
“刘矿长…说得对。”
“我…是来学习…观察…报告。”
“职责…清楚。”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自己面前空白的笔记本上，仿佛在确认什么，然后补充道：
“矿上…安全…是根本。”
“需要…我做什么…我会…尽力。”
“不需要…我做什么…我…不会…添乱。”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一片寂静。这番表态，既接住了刘振业划下的线，表明不会越界插手具体管理，却又在最后一句“不会添乱”里，隐隐透出一丝棱角——他不是来当吉祥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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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结束。众人鱼贯而出。王磊拄着手杖，走在最后。赵小兵跟在他身边，欲言又止。走廊尽头，几个准备下井的班组长正聚在一起抽烟，看到王磊出来，其中一个身材敦实、脸上有道疤的汉子——正是那位老班长——眼睛一亮，把烟头一掐，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王队！”
声音洪亮，在空旷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王磊脚步一顿，循声望去。模糊的视野里，那个熟悉的轮廓带着热切大步走来。
“老…班长。”王磊脸上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
老班长走到近前，粗糙的大手习惯性地想拍王磊的肩膀，又猛地想起什么，硬生生停在半空，嘿嘿一笑：“叫习惯了！王专员！您…您这气色看着好多了！”他上下打量着王磊，眼神里全是关切，“有啥事您就言语！矿上这帮小子，都记着您的好呢！”他身后几个工友也用力点头，眼神热切。
赵小兵在一旁看着，又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矿长办公室紧闭的门，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王磊看着老班长和工友们朴实的脸庞，心头微暖。他点点头：“谢谢…大家。”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晰，“刚开会…刘矿长…说了矿上…安全…是根本。”
他目光转向老班长：“老班长…你们…在一线…最清楚。”
“有什么…情况…想法…随时…找我。”
“我办公室…门…开着。”
老班长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王磊的意思，眼中闪过一丝激动和了然，重重点头：“明白！王专员！您放心！” 他身后的工友们也纷纷应和。
王磊没再多说，拄着手杖，在赵小兵的陪同下，慢慢走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廊的灯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步履缓慢却坚定。
履新第一日，平静的水面下，暗礁已然浮现。保护层之内，官场褶皱的纹理，正以一种无声的方式，在王磊面前徐徐展开。他看清了多少？又将如何在这微妙的平衡中，找到自己扎根的位置？新的学习，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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