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大的护贡队伍在舒州城西的专用军营驻扎下来,连绵的营盘如同突然生长出的钢铁森林,与不远处烟雨朦胧、灵秀婉约的舒州古城形成了鲜明对比。按照总兵官石云虎将军的命令,大军将在此休整三日,以消除山口驿夜袭的疲惫,补充消耗巨大的粮草物资,并等待舒州本地的岁贡汇集清点后,一并编入车队。
命令下达,军营立刻如同一个精密而庞大的机器,高速运转起来。各营队划分驻地,挖掘排水沟渠,设立警戒哨塔,埋锅造饭,井然有序。经历了一场夜战,士兵们脸上虽带着疲惫,但动作依旧麻利,眼神警惕,显然都得到了加强戒备的指令。
凌峰和小雀儿被安排在后营靠近医疗区的一顶小帐篷里,这里相对安静,也方便小雀儿去孙军医那里帮忙。安顿下来后,凌峰立刻想起了石重校尉交代的秘密任务。
他并未急于四处张望,而是先闭目凝神,将精神力如同水银泻地般,缓缓向四周铺散开去,重点覆盖那些停放贡品马车的核心区域。他的感知变得愈发细腻,得益于敖烬的指点,他不再是将“意”强行剥离外放,而是将其作为一种增强感知的“透镜”,融入精神力本身。
顿时,一幅远比肉眼所见更为“清晰”的立体图景在他脑海中浮现:沉重马车压实的土地、箱篓内瓷器细微的碰撞声、茶叶篓散发的淡淡清香、甚至守卫士兵沉稳的心跳和呼吸节奏…都一一映照于心。
他仔细地“扫描”着这些早已熟悉的贡品,感知着它们的气息、重量乃至内部结构的细微声响,试图在其中找出任何不和谐的“杂音”——比如,是否被暗中打开了封印,是否被掺入了不该有的东西,是否重量有极其细微的异常…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神的工程。凌峰不敢有丝毫大意,如同一个最耐心的工匠,一寸寸地检查着。足足过了一个时辰,他才缓缓睁开眼,长吁一口气。
“暂时…没有发现异常。”他心中稍定。看来对方昨夜刚失手,又是在大军严阵以待的军营核心,暂时还不敢轻举妄动来做手脚。
接下来的三天,这种例行的、隐秘的检查,成为了凌峰每日清晨和深夜的固定功课。他就像一只无声的蜘蛛,以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张巨大的“网”的中心。
完成第一次检查后,凌峰便听到营区外传来喧哗声。他走出帐篷望去,只见营门方向,长长的车队一眼望不到头,正接受着严格的检查后,缓缓驶入营地指定的空旷区域。
这些都是从舒州各地征调来的岁贡!
舒州地处吴头楚尾,襟江带湖,物产丰饶,贡品自有一番独特韵味。力夫们喊着号子,将一箱箱、一篓篓、一罐罐货物小心翼翼地从车上卸下,堆积起来。
凌峰被石重校尉特意叫了过去,协助“感知”这些新入库的贡品。这正合他意,他可以光明正大地近距离接触这些新来的物品。
只见舒州贡品林林总总,琳琅满目:
文房瑰宝: 最多的是来自境内龙眠山的“龙眠松烟墨”,墨锭黝黑发亮,细腻如玉,嗅之有淡淡的松香与药香;还有色彩绚丽、质地坚韧的“舒席”(水竹编织的凉席,纹路精美,可作画屏);以及被誉为“纸中君子”、莹白如玉、润墨极佳的“雪浪宣纸”。
茶香四溢: “天柱剑毫”绿茶,形似利剑,挺直翠绿,白毫显露,清香持久;“桐城小花”茶,外形秀巧,花香馥郁,是贡茶中的珍品。皆用锡罐或檀木盒精心封装。
药材珍品: “茯苓”(多呈乳白色,质地坚实,有“安神利水”之效);“天麻”(肥大坚实,顶端有红棕色干枯芽苞,俗称“鹦哥嘴”,是息风定惊的良药);还有用特制木匣装载的“潜厚朴”,皮厚油足,气香浓烈。
水产佳肴: 巨大的木桶里,是从周边湖泊急运而来的“武昌鱼”(团头鲂),鲜活肥美;以及晒制的“银鱼干”,通体透明,洁白如银,是煲汤提鲜的绝佳食材。
工艺精品: 精美的“望江挑花”刺绣,图案古朴,色彩雅致;以及一些造型古拙、釉色温润的“宿松陶器”。
空气中混合着墨香、茶香、药香、鱼腥味,形成一种独特而浓郁的气息。凌峰漫步其间,精神力细细扫过这些贡品。大多数物品气息纯净自然,但当他感知到一批刚从车上卸下的“茯苓”时,眉头微微蹙起。
这批茯苓看起来与旁边几筐无异,个头硕大,但凌峰的精神力却感知到其内部核心处,有极其微弱的、不和谐的阴湿气息,仿佛被什么细微的虫卵或菌丝侵入,虽然极其微弱,且被药材本身浓郁的药气掩盖,但若长久与其他贡品尤其是茶叶布匹放在一起,恐有污染之险。
他不动声色地找到负责接收的工部小吏,低声说明了自己的发现。那小吏将信将疑,但碍于是石校尉派来的人,还是叫来了随队的资深药匠。药匠仔细剖开几块凌峰指出的茯苓,果然在核心处发现了极其细微的、几近透明的霉变丝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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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瀚沙戮天请大家收藏:()瀚沙戮天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幸好发现得早!”药匠惊出一身冷汗,“这定是采收或晾晒时受了潮气,藏在最里面,寻常查验根本看不出!若混入贡品,到了帝都才发现,我等皆要掉脑袋!”他连忙让人将这筐茯苓单独挑出,做另行处理。
那小吏再看凌峰时,眼神已带上一丝敬畏和感激。凌峰只是点点头,继续他的工作。这一幕,也被远处巡视的石重校尉看在眼里,微微颔首。
与此同时,医疗区那边也是忙得不可开交。经历战斗和长途行军,伤员需要换药,许多士兵也出现了水土不服、腹泻、风寒等症状。孙军医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好在舒州都督府早已接到通知,派来了两名官医和四名熟练的学徒前来支援。医疗区顿时热闹起来,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医疗团队。孙军医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临时负责人,吼声依旧中气十足,指挥着新老手下。
小雀儿在这群人中显得格外显眼。她依旧是孙军医的“小尾巴”,但作用却越来越大。新来的官医起初对这个半大丫头还不以为意,但很快就被她展现出的能力所惊讶。
药材补给被一车车拉来,堆在医疗帐篷外。孙军医忙着诊治病人,便指挥小雀儿和官医学徒:“去!把新送来的药材清点分拣一下!当归、黄芪、甘草、苍术、金银花…各要多少,心里有点数!纱布、绷带、金疮药、解毒散…都核对清楚了!”
那官医学徒看着堆积如山的药材袋,有些头皮发麻。小雀儿却应了一声,小小的身影立刻投入工作中。她动作飞快,几乎不需要思考,小手一摸一看一嗅,就能准确地将药材归类,甚至能迅速判断出哪些药材品质上乘,哪些略有瑕疵需要优先使用。
“哎,小丫头,这包是黄芩还是黄芪?”一个学徒拿着一包药材犹豫道。
小雀儿瞥了一眼:“是黄芩,黄芪切片更黄白,断面有菊花心,气味也更甜些。”她边说边准确地将一包黄芪放到指定位置。
“纱布还缺多少?”孙军医在里面喊。
小雀儿都不用去数,立刻回道:“孙爷爷,新送来二十卷,加上库存,够用了,但解毒散只剩五瓶了,需要补充!”
她的表现让新来的官医啧啧称奇,忍不住问孙军医:“孙老,这小姑娘是您收的弟子?真是灵慧过人!”
孙军医一边给一个士兵正骨,一边得意地哼了一声:“老夫倒是想!可惜喽,是别人家的娃,就是过来搭把手。”话虽如此,眼中的喜爱却藏不住。他越来越觉得这小丫头在医药一道上天赋异禀,教什么都是一点就通,举一反三,心思更是细腻沉稳,远超同龄人甚至许多学徒。
闲暇时,孙军医也会故意考较她,拿起一些不那么常见的药材,比如舒州本地刚送来的“天麻”和“茯苓”:“丫头,认得这两样吗?有何功用?”
小雀儿眨着大眼睛,装作努力回想的样子,慢吞吞地说:“这个…瘦瘦长长、一头有个红疤的,好像叫…天麻?是治头晕的?这个白块块…是茯苓吧,好像能…利水?”她故意说得不全,甚至带点错误。
孙军医哈哈一笑,仔细给她纠正讲解,心中那点因为对方天赋过高而产生的疑虑也消散了,只当她是记性好、观察力强罢了。
凌峰完成白天的巡查任务后,并未像其他士兵一样休息或闲逛。他深知时间宝贵,找到营区边缘一处相对僻静的空地,开始练枪。
“破浪·寒髓”上的粗布被解开,暗沉的枪身在江南湿润的空气中似乎更显幽深寒意。凌峰摒弃杂念,脑海中回想着靖海侯的指导,一次次地重复着最基本的刺、扎、拦、拿、扫。
他不再追求速度与力量,而是将全部心神沉浸其中,努力寻找着那股“意”与手中枪、与自身气血、与每一个动作完美契合的感觉。他尝试将“破开一切阻碍”的决绝意志,灌注到每一次出枪之中。
枪风呼啸,寒意弥漫。他练得极其专注,汗流浃背,肌肉酸胀,却甘之如饴。他能感觉到,每一次意念与动作的成功契合,都让那初生的枪意壮大一丝,与“破浪·寒髓”的联系也紧密一分。
然而,在练枪过程中,他也发现了自己的一个明显缺陷——步法!他的步法大多源于沙民在滩涂挣扎求生的本能和天工阁学来的一些基础闪避技巧,以及在锦官城获得的配合水战的流沙盾影步,用于配合这种一往无前的枪意,显得有些滞涩和不合拍。有时意念到了,脚步却慢了半拍,无法将全身的力量完美地传递到枪尖,也无法在雷霆一击后迅速调整身形。
就在他一遍遍尝试调整步法,却总觉得不得要领之时,一个沉稳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意至而身迟,如弓满而弦软,力散而不聚。”
凌峰收枪回头,只见石重校尉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正看着他的练习。
“石校尉!”凌峰抱拳行礼。
石重走上前,目光扫过凌峰手中的“破浪·寒髓”,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好枪,寒意内蕴,煞气暗藏,非良匠不可为。靖海侯爷指点你意境,敖大人提醒你意与器合,皆乃金玉良言。但你可知,欲将意境威力发挥至极致,尚需一物承转启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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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瀚沙戮天请大家收藏:()瀚沙戮天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凌峰若有所悟:“校尉是指…步法?”
“不错!”石重点头,“身法步法,乃力量之基,变化之源!尤其对你所修这种一往无前的枪意而言,更需要一种能够聚力于一点、爆发于刹那、进而能迅速脱身或续攻的步法相配合!否则,一击不中,自身空门大露,便是取死之道!”
他顿了顿,道:“你这两日用心做事,颇有成效。将军与我皆看在眼里。我负山军虽以重盾防御着称,但军中也收集有各类武技,以备不时之需。我观你枪意雏形,勇猛精进,有去无回,恰与军中一门名为《破军七踏》的步法有几分契合。此步法并非多么高深莫测,却讲究气与力合,步与意随,七踏连环,步步裂地,能将周身气血瞬间爆发,集中于一点,配合你的枪意,或能发挥奇效。”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纸张泛黄的小册子,递给凌峰:“此乃《破军七踏》的抄本,给予你了,仔细观摩练习。能领悟多少,看你自己的造化。切记,此步法刚猛,对腿部经脉负荷极大,需配合气血运转,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
凌峰又惊又喜,双手接过册子,只觉入手沉甸,连忙郑重道谢:“多谢校尉厚赐!凌峰定勤加练习,不负期望!”
“嗯,”石重摆摆手,“好好练吧。舒州并非久留之地,三日之后,前路更艰。”说完,便转身离去。
凌峰迫不及待地翻开册子。里面图文并茂,详细记载了七种步法的发力方式、气血运行路线以及相应的踏地技巧。正如石重所言,这步法并不复杂,却极其强调瞬间的爆发与绝对的协调,每一步踏出,都要求凝聚全身之力,如巨石砸地,势不可挡,与他的枪意果然极为匹配!
他当即按照册子上的第一幅图——【踏岳】开始练习。调整呼吸,凝聚气血于足底涌泉穴,心意合一,猛地一步踏出!
砰! 一声闷响,地面微颤,尘土飞扬。凌峰只觉得一股反冲力自脚底直冲而上,震得小腿微微发麻,但一股力量却也顺着腰胯直达手臂,带动手中的“破浪·寒髓”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刺出的速度与力量竟陡然增加了一分!
“果然有用!”凌峰大喜,立刻沉浸在对《破军七踏》的摸索修炼中。他一踏一踏地练习,仔细体会着发力与气血运转的细微差别,不断调整,将这种步法尝试融入自己的枪术之中。从生涩到逐渐熟练,脚下步伐与手中长枪的配合开始变得顺畅起来…
而凌峰不知道的是,在他刻苦练枪的同时,中军大帐内,石云虎将军正与几名心腹将领以及敖烬,进行着一场气氛凝重的密谈。
石将军的手指敲打着地图上的舒州城,面色沉凝:“…山口驿之事,绝非偶然。调虎离山,里应外合,计划周密,绝非普通水匪或江湖势力所能为。那‘百武盟’的线索,虽源自俘虏死前呓语,却不得不防。”
他目光扫过众人:“本将昨夜秘密前往舒州都督府,名为商议寻常防务,实则是借机观察。舒州都督李文渊接待如常,并无明显破绽。但…”
他话音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但在本将提及近期水匪猖獗,需加强沿江巡查时,坐在下首的一名姓王的参军,眼神却有瞬间的闪烁和不自然。虽然极其短暂,但瞒不过本将的眼睛。而且,据天鉴卫提供的零星情报显示,这位王参军,与那位在山口镇‘恰好’失踪的张员外,似乎沾点远亲。”
帐内气氛瞬间一凝。
敖烬冷声道:“将军是怀疑,舒州都督府内,甚至天鉴卫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早有那‘百武盟’或其他势力的耳目渗入?”
“并非没有可能。”石云虎沉声道,“帝国疆域辽阔,官僚体系庞大,总有阳光照不到的角落。舒州地处交通要冲,商贸发达,人员往来复杂,最易被渗透。对方此次计划失败,又暴露了‘百武盟’的可能存在,定然不会甘心。这几日休整,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我等务必提高警惕,尤其是内部!”
他下令道:“严密封锁贡品区,增派双岗,换岗时间改为不定时。对所有接触贡品的民夫、官吏,进行二次背景核查。对外来人员,尤其是舒州本地补充进来的物资和人员,进行最严格的检查。对了,凌峰那小子不是感知敏锐吗?让他也多加留意新来的所有人。”
“是!”众将领命。
石云虎走到帐门口,望着外面渐渐沥沥的江南烟雨,缓缓道:“这七日,是休整,也是钓鱼。就看还有没有不怕死的蠢货,敢再来咬钩了。”
舒州七日,就在这表面繁忙补充、内里紧张戒备的氛围中,悄然流逝。新的贡品已清点入库,药材物资得以补充,士兵们的体力精神也得到了恢复。
凌峰对《破军七踏》已有初步掌握,虽远未纯熟,但已能勉强将第一步“踏岳”融入枪术之中,威力显着提升。小雀儿在医疗队里如鱼得水,学到了不少实用知识,也帮了大忙。
第四日清晨,晨雾未散,战鼓声再次擂响。
休整结束,庞大的车队即将再次启程,离开舒州,踏上北上的官道。
前方,将是更为漫长的旅途,以及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的、未知的危险。
凌峰将《破军七踏》的册子小心收好,背起“破浪·寒髓”,牵起小雀儿的手,汇入开始移动的洪流之中。
舒州烟雨渐远,前路山峦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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