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锋的伤势在哑婆婆精妙的药术和聚落安宁的环境下迅速好转。半月时光,后背狰狞的伤口已结出深褐硬痂,体内因强催沙源之力造成的灼痛也基本平息,唯丹田气海尚有些虚浮,需静养温润。这半月,他如同沉入江底的礁石,默默感受着这个名为“孤藤堡”的聚落。
堡内生活井然有序。妇人们穿梭于织机与染缸之间,布匹的色彩如同她们坚韧生活里开出的花;伤残老兵或指导稚童习练基础拳脚,一招一式虽简朴,却烙印着战场磨砺出的实用与狠辣,或叮叮当当地修补农具、调试机关义肢,那金属的碰撞声是残缺身躯奏响的不屈乐章;药庐烟火终日不熄,草药的清苦气息弥漫,是生命延续的保障;铁匠铺那节奏分明的锤声,更是成了聚落的脉搏,每一次落下都仿佛在锻打着整个堡子的筋骨。每个人身上都带着岁月的刻痕与残缺,眼神却沉淀着风霜淬炼后的沉静与不屈,那是无数次与命运搏杀后留下的勋章。小雀儿很快融入其中,灵巧的指尖在布帛上游走,向妇人们讨教更精细的绣艺,也常去药庐帮哑婆婆分拣药材,小脸上惊惧褪去,重现灵动,如同干涸的溪流重新注入了清泉。
黄月凝并未离开,栖身于堡内一处僻静小院。每日拂晓,天光微熹,凌锋总能见她于院中练枪。独臂,乌沉短枪,动作非是疾风骤雨,却蕴含令人心悸的精准与凝练。枪尖每一次刺出,都似能洞穿虚空,留下转瞬即逝的真空轨迹,空气发出被强行撕裂的微弱嘶鸣;每一次看似随意的格挡、拨扫,劲力流转巧妙天成,圆融无碍,将袭来的空气阻力尽数化解,甚至隐隐借力反推。她的枪意,是极致的“破矢”——舍却一切繁复花巧,只求那一点穿透与命中的绝对效率!方寸之间,石破天惊!枪尖所指,便是规则,便是终焉!
凌锋看得心神激荡,热血在四肢百骸奔涌。这正是他于水底苦磨“穿心刺”所渴求而不得的境界!他恍然,孤鹜礁绝境下爆发的那一枪,虽威力骇人,洞穿了刘魁的防御,却失之粗糙、耗力过巨,更偏重“力”的宣泄蛮干,而非“意”的凝聚升华。与黄月凝这化繁为简、举重若轻、将力量与技巧臻于极致的枪境相较,判若云泥,如同顽石之于美玉。
然而,在黄月凝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审视下,凌锋也清晰地暴露了自己的短板——步伐。他于水底练出的“流沙步”,在陆地上施展,虽根基沉稳,下盘如钉,却显得过于凝滞沉重,与黄月凝那配合枪势、如同鬼魅般灵动迅捷、间不容发间变换方位的步法相比,宛如笨牛之于羚羊。这凝滞的步伐,极大地限制了他枪势的连贯与爆发点的选择。
在练枪之后,黄月凝闲暇时也会和一些绣娘们在一起刺绣,飞针走线,神情专注而柔和,与练枪时判若两人,仿佛冰与火的奇妙交融。
暮色四合,残阳熔金,将孤藤堡连绵的石屋、蜿蜒的小巷、乃至角落里晾晒的草药都浸染在一片暖红之中,镀上了一层悲壮而温暖的色彩。凌锋于后山一块平坦的青石上调息完毕,体内沙源之力温顺地沿着修复了大半的经脉流淌,带来一丝熨帖的暖意。他正欲起身离去,黄月凝的身影却如融入暮霭的一缕轻烟,悄然无声地立于不远处一块更高的山石上,残阳勾勒出她清冷孤峭的剪影。
“伤愈七分。” 黄月凝的声音平淡如陈述事实,目光扫过凌锋已能挺直的脊背,“欲习枪否?”
凌锋心头剧震,一股巨大的渴望瞬间攫住了他。他毫不犹豫,抱拳躬身,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恳请前辈指点迷津!”
黄月凝身形微动,如一片落叶飘下,无声无息地行至他面前丈许之地,独臂拄定那杆乌沉沉的短枪,目光却如冰锥般锐利,穿透暮色,直刺凌锋心神:“枪,百兵之贼。下三品练力,筋骨为基,气贯枪身,所求不过快、准、狠三字。如你水底所练穿心刺,力透千钧,刚猛有余,然失之灵动,易为力所困,招式用老,破绽自生,乃下乘蛮力之道。”
她话锋陡转,一股无形的锐气骤然升腾,仿佛连周围的暮色都被逼退了几分:“中三品凝意!意,乃神,乃念,是将你意志、感悟、乃至对天地之力的细微体察,千锤百炼,熔铸于枪魂之中!如我‘破矢’,意凝一点,无坚不摧,无物不破;如秦赤瑛那疯婆子之锤,意蕴崩山裂石,一往无前,万钧莫挡!意成,则力有主,气有神,招式返璞归真,举手投足间威能倍增!七品通脉,便是贯通内天地与外天地之桥,令‘意’得以引动天地伟力加持己身的关键一步!此乃登堂入室之门槛!”
她略作停顿,见凌锋凝神静听,眉头紧锁,显然在极力消化这前所未闻的武道真谛,才续道:“你根基打得极牢,八品锻骨巅峰,筋骨之强韧,单论硬度,冠绝同侪,水底磨砺更铸就远超常人之意志与控力之能。沙源之力得天独厚,厚重凝实,磅礴无尽,若能与枪意相融,前途不可限量。然,你所缺者,非力非志,乃方向,乃‘意’之雏形!如同宝刀无锋,神剑无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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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瀚沙戮天请大家收藏:()瀚沙戮天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孤鹜礁上,你为救那丫头,情急迸发的‘破’之意志,已有几分枪意之影雏形。然此乃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是被绝境逼出的本能火花,非你主动凝聚、日夜打磨之‘道’!” 黄月凝独臂缓缓抬起短枪,那乌沉沉的枪尖在残阳余晖下闪烁着一点冰冷的寒芒,精准地遥指凌锋眉心,“此刻,告知于我,汝之枪,为何而刺?为守护身后之人?为雪洗过往之恨?为求索身世之谜?抑或…仅为纯粹的破坏与征服,以力凌人?寻得它,抓住它,令其化作汝枪尖最锐利、最纯粹之锋芒!此即汝枪魂之根!”
凌锋如遭当头棒喝,心神巨震,怔立当场,仿佛灵魂都被那冰冷的枪尖钉在了原地。为何而刺?守护小雀儿天真的笑容,守护此间安宁如港湾般的聚落?探寻沙民王庭那尘封的辉煌与衰亡之谜,解开缠绕自身的血脉枷锁?抑或…只为拥有那足以主宰自身命运、让任何欺凌者望而却步的绝对力量?纷繁念头如潮水般于脑海激荡翻涌,相互碰撞。最终,锦江深处那刺骨的水压、狂暴混乱的暗流、以及沉船时那巨大金属穹顶透过江水传来的诡秘震动,无比清晰地浮现心间,带着冰冷的诱惑与沉重的压力。
他猛地抬首,眼中短暂的迷茫如同被狂风吹散的薄雾,尽数消散,唯余沉凝如渊的坚定,仿佛两块历经磨砺的寒铁:“吾枪,当刺破世间一切迷障与险阻!无论前方是滔滔江水阻隔,抑或深埋地底之秘封锁!吾欲看清前路真相,亦当守护身后不容侵犯之光!” 此非具象的“守护”或“探索”,而是一种破除万难、直指本真、兼具开拓与守护的磅礴意志!是为“破障开道”!
黄月凝古井无波的眼底终掠过一丝极淡、却真实存在的赞许,如同寒潭投入一颗微小的石子:“破障…开道…虽显稚嫩,倒也初具几分气象雏形。好,自今日始,每日卯时,来我院中,风雨无阻。” 她未言收徒,然教导之意已明,这已是极大的认可。
“此外,”黄月凝目光扫过凌锋的双腿,语气依旧清冷,“汝之步伐,凝滞如陷流沙,与汝枪势脱节,破绽百出。若于水下遭遇地藏会群鲨围攻,此即为汝之死穴!”她顿了顿,仿佛在下一个决定,“此行黑龙滩,汝之控沙之力与雏形枪意,乃不可或缺之助力。作为预付之酬,吾可授汝一套步法根基——‘穿云步’。”
凌锋心头一凛,随即涌上狂喜。“穿云步”?听其名便知不凡!
黄月凝的声音带着一丝追忆的冷冽:“此乃家父所传。昔年,吾父于凤鸣军中,掌千人之射阵,箭雨之下,敌军骁骑亦难近身。‘穿云步’,非为近身搏杀,乃为神射之士于万军丛中,避箭矢、躲流矢、寻最佳射位之保命根基。其要诀在于‘轻、疾、变’三字,步随身走,意随形转,不滞于物,动若流云。然此仅为根基框架,汝需自行体悟,将汝‘流沙步’之沉稳下盘与之融合,化‘流沙’之滞重为‘流云’之灵动,方能在水下湍流与强敌围攻中觅得一线生机。能否悟透,融为己用,看汝造化。”
这无疑是意外之喜!凌锋深深一躬:“谢前辈厚赐!凌锋定不负所望,勤加参悟融合!”一套源自军阵神射手保命绝技的步法根基,其价值难以估量,黄月凝以此作为行动报酬,足见对此次水府之行的重视,也给了他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凌锋于黄月凝严苛到近乎残酷的枪术下砥砺之际,小雀儿于药庐之中,亦显露出令人惊叹的天赋异禀。
哑婆婆虽口不能言,一双浑浊的老眼却比鹰隼更为锐利。她早已察觉小雀儿在分拣药材时,指尖灵动异常,仿佛生有眼睛,对药材的气味、色泽、乃至最细微的触感差异,辨识之敏锐几近本能。尤其是一些外形相似却药性天差地别、甚至蕴含剧毒的草药,她几乎从未错漏,这份直觉般的洞察力,远超常人。
一日,哑婆婆取出一排细若牛毫、长短参差的银针,以及数种色泽诡谲、气味或辛辣或甜腻的药粉药膏,整齐地置于小雀儿面前。她以枯瘦的手指做出复杂而精准的手势,示意小雀儿尝试用不同的银针,沾取不同的药液,然后刺入一个特制的、摹拟人体经络穴位分布的皮质人偶的特定位置。
小雀儿初时看着那些寒光闪闪的细针和气味怪异的药膏,眼中满是畏怯,小手微微颤抖。然而,念及凌锋在黄月凝院中每日挥汗如雨、咬牙坚持练枪的坚毅身影,又看到哑婆婆眼中那无声却充满鼓励与期许的目光,她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学着哑婆婆的样子屏息凝神。奇哉!当她真正专注于指尖时,那畏怯竟如潮水般退去,指尖变得稳如磐石,对银针的控制仿佛与生俱来,准头更是好得惊人。银针于其手中,竟比绣花针还要驯服几分,沾药、认穴、刺入,动作虽显生涩,但那份精准度,远超寻常初学者,甚至带上了几分哑婆婆行针时的神韵。
哑婆婆浑浊的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掩饰的异彩,如同发现了稀世璞玉。她紧握住小雀儿的手,布满老茧的手指先郑重地指向那些药粉药膏,复又指向那排银针,最终坚定地指向窗外——那里,聚落的巡护队正在夕阳下挥汗如雨地操练。其意昭然:习毒、练针,非为害人,乃为守护这片来之不易的家园,守护所亲所爱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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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瀚沙戮天请大家收藏:()瀚沙戮天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小雀儿读懂了哑婆婆眼中那份沉甸甸的期许与无声的信念,小脸绷得紧紧的,用力地点了点头,清澈的眸子里燃起了一簇小小的、名为责任的火苗。自此,药庐之中,除却弥漫的草药清香,亦偶尔飘散开奇异而危险的气息。小雀儿如同小小的影子,寸步不离地随侍哑婆婆身侧,学习辨识各种毒物特性、配置简易的迷药与解药,更在哑婆婆的悉心指点下,开始习练她那独步江湖的“百草飞针术”。她心思灵巧,竟将飞针之技与自身最为擅长的刺绣指法巧妙相融,手腕翻飞间,银针如同有了生命,轨迹刁钻隐蔽,无声无息,另辟蹊径地练就了一手极其隐蔽刁钻的暗器手法。哑婆婆甚喜,特制了一个精巧的竹筒赠予她,内藏精妙机括,可瞬间激发三枚淬有不同药液的飞针,被小雀儿视若珍宝,小心翼翼地藏于袖内,并为其取名“竹蜂筒”。
孤藤堡外看似宁静,如镜湖面,然而暗流涌动,从未止息。
聚落边缘,一个绰号“瘸狼”的汉子吴六,一瘸一拐地行出聚落那扇不起眼的侧门,警惕地四下张望一番,才融入通往锦官城码头的小道。他熟门熟路地钻入码头鱼市深处一间挂着“陈记鱼档”幌子、腥气扑鼻的铺子后院。院内阴影里,一名身着地藏会标志性黑衣、气息阴冷的执事早已等候多时。
“六爷,有货?” 执事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片刮过石板,不带丝毫感情。
吴六脸上挤出谄媚的笑容,搓着手,眼中闪烁着贪婪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有…有大货!黄…黄月凝那煞星女人回来了,一直待在堡里没走!她与独眼老赵那老狐狸密谈了好几次!秦赤瑛那疯婆子的炉火更是昼夜不熄,叮叮当当敲打个不停,我远远瞄过,锻打的玩意儿全是价值连城的深海寒铁!哑婆子那边药味浓得呛人,也配了大量上品闭气丹和避水珠!听…听老赵有次喝高了漏风,似…似有大动作,就在这几日,欲探黑龙滩底…那传说中的水府!”
黑衣执事原本死水般的眼中骤然爆射出骇人的精芒,如同黑暗中点燃的鬼火:“水府?!消息确凿?” 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拔高。
“千真万确!” 吴六拍着胸脯保证,唾沫星子横飞,“我亲耳所闻!老赵还跟秦赤瑛那疯婆娘争执起来,嚷嚷说寒铁存量不够,星纹钢更是价昂如天,把堡子卖了都凑不齐!黄月凝更是通过听风楼的渠道调拨了巨资!这等阵仗,不是去探那宝贝水府还能为何?还有那个新来的小子凌锋,伤好了之后日夜被黄月凝操练得跟条死狗似的,练的正是水下搏杀的枪术!我亲眼所见!”
“凌锋…控沙之力…” 执事沉吟着,眼中贪婪更盛,他抛给吴六一袋沉甸甸、碰撞作响的元石,以及一个贴着“蚀骨散”标签的青瓷小瓶,“甚好!此乃赏赐及下月解药。继续盯紧,尤其是他们出发的准确时辰与路线!一旦功成,舵主大人必有重赏!保你后半生富贵逍遥!”
吴六手忙脚乱地接住元石和解药,狂喜之色溢于言表,连连哈腰作揖,瘸腿似乎都不那么碍事了:“大人放心!包在小的身上!定把他们盯得死死的,连根毛都跑不了!” 他揣好元石和解药,心满意足地瘸行而去,身影消失在鱼市喧嚣的人流中。他浑不知,自己这贪婪的泄密,正将整个孤藤堡拖入一场即将爆发的滔天巨浪与腥风血雨之中。
黄月凝的小院。残阳余晖透过稀疏的枝叶,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凌锋刚经历完一轮残酷的对练,汗透重衫,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握枪的手臂肌肉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黄月凝的乌沉短枪如同附骨之疽,刁钻狠辣,总在他旧力刚尽、新力未生的瞬间寻得那细微的破绽,或点或崩或缠,每一次碰撞都震得他气血翻腾,手臂酸麻难当。然而,每被逼退一步,他对自身力量流转的掌控、对那“破障开道”枪意的领悟便深一分,如同粗糙的铁胚在重锤下被不断锻打去芜存菁。
他尝试着将新得的“穿云步”根基融入闪避与突进之中,身形在方寸之地腾挪转折,虽远不及黄月凝那般圆融自然、羚羊挂角,却也渐渐摆脱了最初的笨拙凝滞,多了几分轻灵之意,甚至偶尔能险之又险地避开那如影随形的枪尖,引得黄月凝眼中冷光微闪。
“堪堪入眼。” 黄月凝倏然收枪,乌沉枪杆在她独臂中稳如磐石,语气依旧凉薄如初冬的井水,“明日,随我去听风楼。”
锦官城南,一处看似普通绸缎庄的后院,实为听风楼荆州锦官分舵核心所在。密室之内,灯火通明,檀香袅袅,却驱不散空气中那份情报特有的肃杀与凝重。独眼老赵的搭档,负责情报梳理与分析的陈掌柜,正恭敬地向主位上的黄月凝禀报,凌锋肃立一旁,凝神倾听。
“大人,各方异动已基本查明。”
排帮:总舵主“覆海蛟”罗烈(七品巅峰修为)已亲自坐镇黑龙滩,调集其麾下精锐‘水鬼堂’近百名精通水性的好手,日夜轮番下潜,如同梳篦般搜寻‘玄铁箱’踪迹。两岸更是密布暗哨,飞鸟难渡。彼等认定箱中乃开启水府之核心‘钥匙’(即情报所指之‘定海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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