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国府宗祠內,九进的雕大门尽数敞开。
执戟府兵穿玄甲、戴武弁,自仪门直列至正殿,森若铁林。
贾玌身著钦赐国公祭服,腰间玉佩叮噹作响,肃立於香案之前。
殿內黑漆螺鈿供案上,商周古鼎、汉玉圭璧熠熠生辉。
贾玌主祭,贾敬、贾贾赦陪立,余者各房子弟依昭穆序列,屏息俯首。
“吉时已到——“
隨著礼官一声长喝,祠堂內外顿时肃静。贾玌整了整衣冠,缓步上前,在香案前站定。
“跪——“
隨著执事一声长喝,满堂贾府男丁齐刷刷跪倒。
贾玌双手捧过贾敬递上的三炷高香,朝上方悬掛的三幅画像恭敬下拜。
“维大庆至治十三年,岁次辛酉,腊月二十九日,贾氏玄孙贾玌,谨以刚鬣柔毛、清酌庶饈,祗荐於
显高祖考寧国公演、显高祖妣寧国太夫,
显高祖考荣国公园源、显高祖妣荣国太夫人之神位前:
敢昭告於列祖列宗之灵......“
贾玌的声音沉稳有力,在祠堂內迴荡。
他双手捧著三炷沉香,就著祖传青铜烛台上的明火点燃,青烟如蛟龙盘旋直上。
“伏惟
先祖挥戈定鼎,裂土封爵;子孙承祧,夙夜祗惧。
今玌蒙圣恩,晋爵国公,敢不惕励自持,恪守'忠勇传家'之训......
更祈,祖灵默佑,俾我宗族:鹤髮增寿,黄口无灾!“
贾玌的声音在祠堂內迴荡,字字鏗鏘。
香菸繚绕中,寧荣二公的画像在烛火映照下愈发威严。贾敬捧著祭文的手微微颤抖,眼中泛起泪光。
“起——“
隨著唱礼,贾玌缓缓起身,將沉香插入青铜鼎中。
转身时,国公祭服上的金线蟒纹在烛光下流转,与祠堂高悬的“敕造寧国府“金匾交相辉映。
而后退后三步,再次躬身下拜,行三跪九叩大礼。
身后的贾敬、贾赦等一眾子弟,亦步亦趋,动作整齐划一,神情庄严肃穆。
整个宗祠內,唯有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轻微嗶啵声。
三跪九叩终毕,满堂肃穆,唯余檀香繚绕,金石之器映照烛火,煌煌灼目。
宗祠內外,甲士肃立,刀戟森然,而贾家眾子弟立於阶下,屏息敛容,只觉呼吸都为之一滯。
此祭之盛,远非往年可比。
往日春祭秋祀,不过燃香献爵,诵读祭文,而后族人相聚宴饮,倒更像例行公事。
可今日之礼,却恍若重见百年前,先祖於铁血沙场裂土封爵时的豪烈。
更是让得他们——热血沸腾!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宗族祭祀。”
不知是谁在玉、草两代子弟中低语,两代子弟只觉一股莫名的战慄顺著脊樑躥上头顶,使其全身寒毛直竖。
往日那些虚应故事的祭拜,终究只是凡人之礼,而今日这场祭祀,却像是真正勾连了祖灵,使血脉中沉寂已久的荣光重新甦醒。——这才是真正的门楣之威!
贾宝玉立於末席,手指冰凉。
他素来不喜这些繁文縟节,可今日却莫名被这浩荡之势摄住心神。
他抬头望向高悬的画像,心头竟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敬畏。
“原来......这便是世禄之族』的分量。”
他不是不知道贾家的显赫,可平日见惯了府中奢靡享乐、暗流涌动,只觉富贵不过浮华梦一场。
可今日,他才真正明白——这家族的根基,竟是如此厚重、如此慑人!
贾琮,贾环二人更是满眼的狂热,焉荣与共!
贾蓉率小廝抬上炙全羊、鹿脯腊,依亲疏辈分“颁胙”!
祠堂外,贾府女眷按品大妆,肃立在垂门內。
贾母与贾梁氏站於最前,皆身著超品誥命服色,望著祠堂內高悬的两幅国公画像——寧国公贾演与荣国公贾源,贾母眼中泛起泪光。
“老太太......“贾梁氏轻声唤道,递上帕子。
贾母接过帕子拭了拭眼角,“我这是高兴的。你们看,两位国公爷的画像掛在那里,如今玌哥儿穿著国公朝服站在下首......“
“咱们贾家,总算又出了个国公爷啊!我啊,再也不用担心什么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贾母的嗓音苍老而悠长,在香菸繚绕中显得格外深远。
她望著祠堂內那道挺拔如松的身影,眼中浮现出恍惚之色——
“老婆子活到这个岁数,竟真能见著这般光景......“她抬起枯瘦的手指,遥遥指向正在行祭礼的贾玌,“你们瞧,玌哥儿站在那儿,活脱脱就是当年老公爷们的风范。“
“老太太说得是。“王熙凤最先回过神来,丹凤眼里闪著异样的光彩,“咱们玌兄弟这份功业,便是当年老太爷......“
话到此处突然噤声,偷眼去瞧贾母神色。
贾母却恍若未闻,只望著祠堂方向喃喃道:
“国公爷去得早,没能看到今日......他定然不会想到——“
“百年之后,这祠堂里,怕是要多再出一幅画像了......“
翁——
此言一出,犹如雷霆炸响,震得眾人心头狂跳——全身鸡皮疙瘩更是起满地!
王夫人、邢夫人的眼神闪烁不定,王熙凤也微微睁大了那双丹凤眼;
其余女眷更是神色各异,却无不心神震颤。
百年之后,多出一幅画像?
那意味著什么?
——那意味著,与开国寧荣二公並立!
——族谱再次单开一页!
——享子孙后代头香!
——这是何等荣耀?
那可是连先代袭爵荣国公的贾代善——都未能企及的高度啊!
贾梁氏紧攥著帕子,呼吸也不由急促起来。
她望著贾玌的背影,心头酸涩又骄傲。
她的玌儿,竟真走到了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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