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散尽,一辆半旧的黑色帕萨特已悄然驶出省委大院。钟长河摘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换上副普通黑框眼镜,将省委文件锁进后备箱暗格时,嘴角勾起抹如侠客仗剑的锐利弧度。司机老周从后视镜里瞥见新省长这副装束,握着方向盘的手不禁紧了紧——这位刚从市长任上破格提拔的领导,果然如传闻般不按常理出牌。
直接去清源县李家庄,钟长河将保温杯塞进帆布包,记住,从现在起我是省农科院的调研专员老黄。
车轮碾过乡间水泥路时,恰逢早高峰的集市。钟长河让车停在村口老槐树下,独自背着包走向人声鼎沸的集市。卖葱姜的老汉正和顾客争执缺斤短两,穿蓝布衫的农妇蹲在角落择菜,几个孩童举着糖画追逐打闹。他在热气蒸腾的胡辣汤摊前驻足,目光却被斜对面挂着党员示范岗红绸的杂货铺吸引——卷帘门紧闭,门板上贴着的党员承诺已被雨水泡得字迹模糊。
王支书家的店咋还关着?钟长河舀起一勺胡辣汤,看似随意地问摊主。
嗨,人家当大官了呗!胖摊主往灶膛添了块柴,火星噼啪溅起,镇里检查就开开门应付应付,平时不是在镇政府喝茶,就是去县城打麻将。上次让他组织党员帮着抢收玉米,他倒好,说自己分管党建不管庄稼活。
钟长河的汤匙在碗底轻轻一磕。胡辣汤的麻味直冲鼻腔,却压不住心头泛起的寒意。他想起上周座谈会上,那位吐槽达人村支书拍着桌子说的话:有些干部把党员活动室变成了棋牌室,三会一课开成茶话会,墙上挂着为人民服务,实际干着为人民币服务当时以为是个别极端案例,此刻看来竟是触目惊心的现实。
穿过集市往村委会走,远远就看见国旗杆下立着崭新的党员活动室。朱红大门虚掩着,门楣上不忘初心四个镏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钟长河推门而入时,灰尘在光柱里翩跹起舞,二十张崭新的会议椅蒙着塑料布,投影幕布卷在顶端积着蛛网,墙角的饮水机指示灯暗着,显然许久未曾启用。
同志你找谁?隔壁村会计室突然探出个脑袋,戴眼镜的年轻人看到陌生人显得很警惕。
我找王支书,钟长河亮出伪造的调研证,了解下基层党建情况。
王支书去县里开会了,年轻人推了推眼镜,语气透着敷衍,活动室钥匙在他那儿,要不你下周再来?
正说着,钟长河瞥见对方电脑屏幕上闪烁的斗地主界面。他不动声色地转身,在公告栏前驻足——最新的党员学习记录停留在三个月前,参会人员签名笔迹如出一辙,而旁边村务公开栏贴着的困难户补助名单里,赫然出现几个开着小轿车的村民名字。
离开村委会时,日头已爬到头顶。钟长河在村西头遇到位拄着拐杖的老党员,老人听说他是省里来的调研人员,浑浊的眼睛骤然亮了:同志啊,你可得反映反映!俺们村党员交的特殊党费,说是给贫困户买羊,结果羊没见着,钱也不知哪儿去了......老人枯树枝般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胳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俺入党五十年了,从没见过这样当支书的!
下午两点,帕萨特停在高新区科创园区。钟长河站在党建示范企业腾飞集团的玻璃幕墙前,看着电子屏滚动播放的党员先锋岗宣传片,转身走向街对面的小吃摊。穿工装的小伙子们正围着麻辣烫摊吞云吐雾,蓝色工装上腾飞集团的字样被油渍浸得发黑。
你们厂里党员多吗?钟长河递根烟给穿迷彩裤的青年。
党员?青年嗤笑一声吐出烟圈,就车间主任和书记呗。上次消防演练,书记说党员先上,结果自己躲办公室吹空调。倒是我们组那个老张,不是党员却带头冲进火场关阀门,胳膊都烧伤了。
正说着,三辆黑色奥迪缓缓驶入集团大门。穿白衬衫的中年人被一群人簇拥着走下车,腆着肚子和穿西装的老板谈笑风生。青年突然压低声音:看,那个戴金表的就是党委书记,听说刚给他小舅子弄了个优秀党员称号,连班都不用上就能拿奖金。
钟长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金表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光。他想起自己当市长时处理的一桩案子:某国企党委书记把党建经费挪用给情妇买包,被发现后还振振有词这是必要的公关支出。当时以为是个案,此刻才惊觉某些地方的党建生态,早已病入骨髓。
暮色四合时,帕萨特停在天州市社区党群服务中心楼下。钟长河注意到门口公示栏贴着周五党员志愿服务日通知,可活动室里只有两个老太太在织毛衣。穿红马甲的社区主任正对着镜子描口红,看见他进来立刻堆起职业假笑:我们党建工作可是全区标杆,不信您看台账......
台账我晚上再看,钟长河打断她,目光扫过空荡荡的阅览室,现在能联系到几位党员志愿者吗?我想了解下实际服务情况。
主任的笑容僵在脸上,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活动室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墙角绿萝的叶子突然簌簌抖动——窗外不知何时站了位抱着孩子的年轻母亲,怀里的婴儿正发着高烧,小脸烧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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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宦海飏飚请大家收藏:()宦海飏飚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张主任,能帮我开下党员活动室吗?女人声音带着哭腔,孩子突然抽搐,我想借用你们的急救箱......
下班了!锁门了!张主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利的声音刺破黄昏,急救箱早过期了,要去你去社区医院!
钟长河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母亲时,注意到她胸前别着枚褪色的党徽。女人哽咽着道谢,泪水砸在他手背上滚烫:我也是党员,在超市当收银员。本来今天轮我值班,可张主任说我文化低不配搞党建......
夜色完全笼罩城市时,帕萨特行驶在返程的高速上。钟长河望着窗外掠过的灯火,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那些画面在脑海中不断闪回:紧锁的党员活动室、模糊的承诺墙、打麻将的支书、过期的急救箱,还有老党员含泪的眼睛、年轻母亲颤抖的党徽。
老周,他突然开口,声音比来时低沉沙哑,明天去省纪委,我要调近三年的基层党建经费审计报告。
车窗外,一轮弦月正刺破云层。钟长河想起自己入党宣誓那天,老父亲——位有着五十年党龄的乡村教师说的话:党员就该像侠客,逢山开路,遇水架桥,专管不平事。此刻他仿佛听见无数声音在呼唤,那些沉默的、渴望的、坚守的声音,正汇聚成变革的洪流,在这片土地深处奔涌。
帆布包里,那只普通的保温杯在黑暗中泛着微光,杯壁上为人民服务五个字,被体温焐得温热。这位省长知道,今夜的暗访只是开始,真正的仗剑行侠,明天才正式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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