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一线天中军大帐。
萧璟第一次坐在主位处理军务。案上堆积的文书高过人头,每一封都关乎北境存亡——粮草调拨、防务部署、伤员安置、降卒整编……他埋首其间,从日出到日落,笔尖未停。
韩青侍立一侧,看着这个青年挺直的背影,看着他苍白脸上专注的神情,心中五味杂陈。五日前,陛下召他密谈,将北境军务全权托付给靖王时,他尚存疑虑——毕竟殿下重伤未愈,且从未独掌过如此大局。
但此刻,疑虑渐消。
“北狄降卒四千三百余人,不可全留营中。”萧璟圈出文书中一处,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分出两千人,由林风押送至黑水关以北五十里处,修筑烽燧哨塔。余者分散编入各营辅兵,每队不得超过十人,且需有老兵监看。”
韩青点头:“殿下思虑周全。只是……修筑烽燧,是否太早?西戎虽退,但慕容玄未死,北境百废待兴——”
“正因百废待兴,才要早作准备。”萧璟抬眸,眼中是超越年龄的沉稳,“烽燧哨塔一旦建成,北境防线便可向前推进三十里。且让降卒去修,一来消耗其精力,二来……若有异心,荒郊野外也好处置。”
韩青心头一震,再看萧璟时,眼中已多了几分敬畏。这位殿下……在陛下身边这些年,果真学了不少。
“粮草一事,”萧璟拿起另一封文书,“河间郡太守回信,可调拨粮草十万石,但需我军派人护送。苏婉的伤势如何?”
“苏将军箭伤已无大碍,再休养数日便可领兵。”
“好。”萧璟提笔批复,“命苏婉率一千轻骑,前往河间郡押运粮草。另,传信河间太守,北境重建需工匠三千、耕牛五百头,请他一并筹措。”
“这……”韩青迟疑,“是否太过?河间郡去年遭旱,自身尚且艰难——”
“正因艰难,才要借。”萧璟打断,眼中闪过一丝冷光,“韩将军可知,河间太守李邈,是太子妃的叔父。太子既已动手,这位李太守……恐怕早已站队。”
韩青恍然:“殿下是要……试探?”
“是逼他现形。”萧璟将批复好的文书递出,“他若给,便是尚有顾忌,北境可暂得喘息。他若不给……”他顿了顿,“那河间郡,也该换个人管了。”
话中杀机,让韩青脊背一寒。他接过文书,深深一揖:“末将领命。”
帐帘掀开,老道端药进来,见萧璟仍在批阅文书,皱眉:“殿下,该歇息了。”
“还剩几封。”萧璟头也不抬。
老道将药碗重重放在案上:“陛下昏迷前特意嘱咐,要您按时服药,不可劳累。您若倒下了,北境谁来主持?”
萧璟这才停笔,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苦得眉头紧皱。老道又递上一颗蜜饯,他摇头推开:“不必。还有何事?”
“陛下今日脉象平稳许多,孙院判说最迟明日能醒。”老道压低声音,“但心脉受损严重,即便醒来,也需绝对静养,绝不可劳神。”
萧璟眼中闪过痛楚,点头:“本王知道。”
“还有一事……”老道看了眼韩青,欲言又止。
韩青会意,行礼退下。
待帐内只剩二人,老道才道:“殿下体内残留的龙血,近日可有异动?”
萧璟沉默片刻,抬手,掌心向上。一道极淡的暗红血纹在皮肤下游走,如活物般扭动。他额间那道朱砂般的细痕,也在烛光下若隐若现。
“月圆之夜将至。”老道神色凝重,“届时龙血必会躁动。陛下如今重伤,无法以血为引为您疏导,您需早做准备。”
“如何准备?”
“老夫可布阵压制,但需……”老道顿了顿,“需三名内力深厚之人护法,且需绝对安静,不可受任何打扰。”
萧璟想了想:“苏婉后日押粮出营,林风押送降卒,韩青需坐镇中军。能腾出手的……”他看向老道,“前辈可能寻到可靠之人?”
“老夫有两位故交,隐居在附近山中,或可请来相助。”老道沉吟,“只是如此一来,殿下需离开营地一日,前往他们隐居之处施术。此事……需瞒过所有人。”
萧璟明白老道的意思——此刻北境看似稳固,实则暗流涌动。太子眼线、慕容玄残部,甚至朝中其他势力,都可能盯着他。若他离营的消息泄露,恐生变故。
“何时动身?”
“明日入夜,老夫带您秘密出营,天亮前返回。”
萧璟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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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京城东宫。
萧麟看着案上几封密报,脸色阴沉如水。第一封来自河间郡——太守李邈急报,萧璟以靖王名义,强索粮草十万石、工匠三千、耕牛五百。第二封来自江州——镇南侯沈重按兵不动,以“将士水土不服”为由拖延北上。第三封……来自一线天潜伏的暗探,只有一行字:
“萧琰重伤昏迷,萧璟暂掌军务,营防森严,难窥虚实。”
“废物!”萧麟将密报摔在地上,“都是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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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荆棘王冕请大家收藏:()荆棘王冕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周文渊捡起密报,仔细看了一遍,缓缓道:“殿下息怒。依臣看,此事……未必是坏事。”
“好事?”萧麟冷笑,“萧璟那野种在北境收拢人心,沈重在江州阳奉阴违,李邈那个老狐狸左右摇摆——这叫好事?”
“正因如此,才可做文章。”周文渊眼中闪过精光,“萧璟强索粮草,可弹劾他‘骄横跋扈,勒索地方’;沈重拖延不进,可责他‘拥兵自重,图谋不轨’;至于萧琰重伤……”他压低声音,“若陛下真重伤昏迷,那萧璟暂掌军务便是僭越。殿下可下旨,以‘储君监国’之名,接管北境军务。”
萧麟眯眼:“他会听?”
“自然不会。”周文渊微笑,“但旨意一下,便是君臣名分已定。他若不遵,便是抗旨谋逆,天下共讨之。届时殿下再调兵平叛,名正言顺。”
“若他遵了呢?”
“那更好。”周文渊笑容转冷,“只要他交出兵权,入京‘述职’,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任殿下处置。”
萧麟沉思片刻,缓缓点头:“便依此计。即刻拟旨,八百里加急发往北境。另……”他顿了顿,“传令赵广义,整顿禁军,随时准备出征。”
“诺。”
周文渊退下后,萧麟独自走到窗前,望着北方夜空,手中玉扳指捏得咯咯作响。
“萧璟……这次,看你还能撑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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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线天,子夜。
萧璟换上夜行衣,随老道悄然出营。两人不走营门,而是从后山一处隐秘裂缝钻出,沿险峻山道前行。风雪已停,月光清冷,照得雪地一片银白。
“前辈那两位故交……是何来历?”萧璟低声问。
“都是江湖旧人,早年欠老夫人情。”老道脚步轻捷,在雪地上竟不留痕迹,“一位是‘鬼医’莫七,擅针灸解毒;一位是‘铁掌’鲁山,内力浑厚。有他二人护法,当可保万无一失。”
行约一个时辰,前方山谷中出现几点灯火。近前才知是一处依山而建的简陋木屋,院中已站着两人。左边是个干瘦老者,背负药箱,眼神锐利;右边是个铁塔般的壮汉,双手粗糙如树皮,气息沉厚。
“莫七、鲁山,见过靖王殿下。”两人齐齐行礼。
萧璟连忙还礼:“深夜劳烦二位前辈,本王惭愧。”
莫七打量他几眼,忽然伸手搭脉。片刻后,神色凝重:“殿下体内这股力量……霸道至极,且与血脉深融,寻常压制之法恐难奏效。”
“可有他法?”老道问。
莫七沉吟:“若强行压制,反伤己身。不如……疏导。”
“如何疏导?”
“以针渡穴,引龙血之力散入四肢百骸,再以阵法封存于窍穴之中。”莫七看向鲁山,“但需有人以浑厚内力为引,护住殿下心脉,否则龙血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鲁山咧嘴一笑:“老莫你直说要俺出力气便是。殿下放心,俺这双手,当年连西域金刚石都捏得碎,护个心脉不在话下。”
萧璟深深一揖:“有劳二位。”
木屋中央已布好阵法——以朱砂画就的八卦图,八个方位各点一盏油灯。萧璟盘坐阵眼,褪去上衣。月光从窗棂洒入,照在他苍白瘦削的脊背上,那道暗红龙纹在皮肤下游走,狰狞可怖。
莫七取出三十六根银针,针尖在烛火上掠过:“殿下,会有些疼。”
“无妨。”
第一针刺入背心大穴!
萧璟身体一震,剧痛如烈火焚身!那龙纹骤然暴起,竟如活物般扭动挣扎!
鲁山双掌立刻贴在他后心,浑厚内力如江河流入,护住心脉。老道则立于阵外,手捏印诀,稳住阵法。
莫七下针如飞,一针一穴,精准无比。每刺一针,萧璟脸色便白一分,汗如雨下,却咬牙不吭一声。龙纹在他背上疯狂扭动,暗红气劲不受控制地外溢,又被阵法强行压回。
三十六针毕,萧璟已近乎虚脱,全靠鲁山内力支撑。莫七却未停,又取出九根金针——这九针更长更细,针尖泛着幽蓝寒光。
“九针封窍,殿下忍住了。”
金针刺入九处要穴的瞬间,萧璟终于忍不住闷哼出声!那痛楚已非言语能形容,仿佛灵魂被撕裂重组!龙纹骤然爆发出刺目红光,整个木屋都被映得一片血红!
“稳住!”老道厉喝,印诀连变。
鲁山额头青筋暴起,内力催至极限。莫七双手如穿花蝴蝶,在金针尾端轻捻慢转,每转一圈,红光便黯淡一分。
不知过了多久,红光终于彻底收敛。
萧璟背上那道龙纹,化作九点极淡的朱砂印记,分布在九处大穴周围。他整个人如从水中捞出,浑身湿透,意识模糊,却仍强撑着不倒下。
“成了。”莫七收针,长舒一口气,“龙血之力已散入九窍封存,每月月圆时会有些许躁动,但已不足为虑。只是……”他看向萧璟,“殿下心脉因强行疏导受损,需静养半月,绝不可动武。”
萧璟虚弱点头:“多谢……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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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脸色一变:“是预警哨!有人来了!”
话音未落,木门轰然碎裂!
十余道黑影如鬼魅般掠入,手中短刃寒光凛冽,直扑阵中萧璟!
“保护殿下!”老道拔剑迎上。
莫七迅速收起金针,将萧璟护在身后。鲁山铁棍横扫,劲风呼啸,逼退三名刺客。
但刺客身手极为了得,且配合默契,三人一组轮番进攻,竟将老道三人逼得节节后退!更麻烦的是,屋外还有更多脚步声逼近——至少三十人!
“是死士!”老道一剑刺穿一名刺客咽喉,嘶声道,“慕容玄的人!”
萧璟强撑着站起,拔出腰间短剑。他此刻内力全无,虚弱至极,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
一名刺客突破防线,短刃直刺他心口!
萧璟侧身躲过,反手一剑刺入对方肋下!但动作太慢,肩上被划开一道血口!
“殿下!”鲁山怒吼,一棍砸飞两人,却被更多刺客缠住。
眼看防线将破——
屋外忽然响起密集箭矢破空声!
“嗤嗤嗤——!”
数名刺客应声倒地!紧接着,一道熟悉的身影破窗而入,刀光如匹练,瞬间斩杀三人!
是苏婉!
她浑身浴血,左臂吊带已断,显然是一路厮杀而来:“末将来迟!殿下快走!”
话音未落,林风率数十名亲卫从正门杀入,瞬间扭转战局!
刺客见势不妙,想要撤退,却被亲卫团团围住。片刻后,最后一名刺客被林风一刀斩首。
木屋重归寂静,只余浓重血腥味。
苏婉单膝跪地:“殿下恕罪!末将押粮途中接到密报,说有人欲对殿下不利,这才连夜折返。幸好……赶上了。”
萧璟看着她肩头渗血的绷带,看着她眼中后怕与庆幸,心中一暖,伸手扶起她:“你来得正好。”
林风清点战场,脸色凝重:“殿下,这些死士身上……有东宫印记。”
萧璟瞳孔一缩。
老道捡起一枚刺客遗落的令牌,翻看背面,果然刻着一个小小的“麟”字。
“太子……”萧璟缓缓握拳,“连这最后一点情分……也要斩尽杀绝吗?”
他抬头,望向南方,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褪去,只剩冰冷决绝:
“传令韩青。”
“即日起,北境全线戒严。凡持东宫令者,一律以谋逆论处,格杀勿论。”
“这天下,该换片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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