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两?!”阿福的惊呼几乎是炸响在寂静下来的巷子里,他猛地从骡子旁跳过来,眼睛瞪得像铜铃,掰着手指头,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十两银子!我的老天爷!在咱们老家柳溪镇,十两银子够买两亩上好的水田了!还能盖两间亮堂堂的大瓦房!这……这院子是金子打的还是银子砌的?老丈,您这价也太……太咬人了!” 他后面的话被陈安一个严厉如刀的眼神狠狠瞪了回去,噎在喉咙里。
老头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眼皮终于完全抬了起来,浑浊的眼珠里射出两道极其不耐烦的精光,直直刺向阿福,盘核桃的动作也停了:“嫌贵?好——走——不——送!” 他一字一顿,京腔拖得老长,带着**裸的驱逐意味,“京城居,大不易!懂不懂?贡院边上这寸土寸金的地界儿,就这价儿!爱租不租!不租别杵这儿耽误老汉晒太阳!晦气!” 他语气里的漠然和那种京城土着对外地人、尤其是对这些“穷酸”赶考书生固有的、居高临下的倨傲,毫不掩饰。
锦棠的心也重重一沉,像被那十两银子的秤砣狠狠砸了一下。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紧,指尖触碰到那包冰冷坚硬的石灰粉,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和清醒。父亲变卖田产筹措的盘缠虽不算少,但这帝京的柴米贵贱,第一课便是这令人心惊肉跳的“安身”之价。她目光扫过那窄小局促的门脸和里面隐约可见的、不过方寸之地、铺着陈旧青砖的天井,压下心头的波澜和那丝被轻视的怒意,声音清冷地开口,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直接打断了阿福还想争辩的嘟囔:“阿福,噤声。不得无礼。”
她转向那房东老头,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番倨傲的对话从未发生,声音清晰地穿透暮色:“老丈,十两便是十两。押三付一,我们租了。烦请老丈引路,看看房舍器物,交割清楚,立下字据,银钱即刻奉上。” 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犹豫和讨价还价。
老头这才真正正眼看向锦棠,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意外和探究。似乎没料到这个看起来年纪不大、面容清丽温婉的江南小娘子,竟有如此决断和定力,面对这天价租金,连眉头都没多皱一下。他咂摸了一下嘴,盘核桃的动作彻底停了,脸上的倨傲稍稍收敛了些,但语气依旧硬邦邦,像是找回了一点场子:“成!痛快!算你识货,是个明白人。” 他侧开身,让出了狭窄的门洞,露出里面更显局促的小小天井和一棵虬枝盘结的老石榴树,“院子是旧了点,胜在干净,没那些乱七八糟的租客搅扰。文书契纸在屋里,进去立字画押,现银交割,咱家概不赊欠!”
陈安无声地叹了口气,对锦棠微微点头,示意接受这无奈的现实,眼神中既有对小姐魄力的赞许,也有一丝对盘缠消耗的心疼。林虎紧抿着唇,腮帮子咬得鼓起,鼻翼翕张,显然对这**裸的“盘剥”极为不忿,握着刀柄的手背上青筋都跳了一下,但见小姐已一言定乾坤,只得狠狠瞪了那老头一眼,从鼻孔里喷出一股粗气,闷头去解骡车套索。阿福则彻底哭丧着脸,看着陈安去取装银子的褡裢,小声地、一遍遍地嘟囔着:“四十两啊……进门就四十两雪花银啊……我的娘诶……” 仿佛心尖上的肉被活生生剜走了一大块。
锦棠率先迈步,跨过了那不算高的黑漆门槛。小小的天井里,青砖缝里顽强地钻出几丛青苔。那棵老石榴树沉默地伫立着,虬曲的枝干在暮色中伸展,枝头刚冒出嫩绿的新芽,在晚风里轻轻颤动。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吝啬地落在一角青砖地上,拉长了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袖中的石灰粉隔着薄薄的衣料,冰冷地硌着她的手腕。
京城,就这样以它最直接、最粗粝的“十两纹银”月租和“押三付一”的规矩,将第一道现实而深刻的沟壑,横亘在这位背负着家国重托的江南女解元面前。这沟壑的对面,是巍峨森严的贡院,是天下士子仰望的无上荣耀,亦是深不可测、暗流汹涌的权力漩涡。而她,刚刚付清了踏入这漩涡的第一笔,也是最基础的一笔“路费”。脚下方寸青砖,便是她在煌煌帝京的第一个立足点。
喜欢锦棠春:重生之女探花请大家收藏:()锦棠春:重生之女探花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