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露凝结在破败的砖墙和枯草上，反射着城市遥远霓虹投来的、微不足道的微光。林皓沿着苏雯指示的路径，在迷宫般的狭窄巷道和废墟间艰难穿行。每一步都踏在阴影与未知之上。

腹部的伤口在抗生素和重新处理的作用下，灼痛感稍减，但每一次移动依旧牵扯着脆弱的肌肉，带来阵阵酸胀的提醒。身体的虚弱如同附骨之蛆，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旋即被甩在身后。

他避开所有可能的光亮和主干道，像一道紧贴地面的幽灵，依靠着模糊的方向感和求生本能向东南方向移动。脑海中反复默念着那个地址和暗号。“舟山路惠民路口，复兴记杂货铺”，“怀明哥让我来取定好的船料”。

还有那枚紧攥在手心、已被体温焐热的铜徽章。锚链图案硌着掌心，仿佛连接着叶怀明未尽的遗志和苏雯沉痛的嘱托。

越靠近舟山路，周围的环境越发显得混乱和……紧张。虽然依旧是棚户区和老旧里弄交织的区域，但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种不同于南市贫民窟的躁动。涂鸦、散落的传单、还有某些墙壁上新鲜的、被匆忙掩盖的弹孔痕迹，都暗示着这里并非一片“平静”的贫民区，而是某种势力交错、暗流汹涌的地带。

他甚至偶尔能看到一些穿着工装、眼神警惕、三五成群聚集在角落低声交谈的汉子，他们的气质与普通贫民截然不同，带着一种隐隐的组织性和……戾气。

这里似乎是工人团体或者某些地下帮派活动频繁的区域。

“复兴记”杂货铺会是什么样的地方？那个“阿坤”，又会是何方神圣？

林皓的心提得更紧，行动越发小心谨慎。

终于，在绕过一堆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山后，他看到了那条相对宽阔一些的舟山路，以及路口的标识。惠民路与之垂直相交。

路口周围相对热闹一些，即使是在深夜，仍有零星的小摊贩点着电石灯，售卖着热汤面或馄饨，一些晚归的苦力和看起来游手好闲的人聚在旁边吃喝、低声交谈。目光扫过林皓这个明显是生面孔、且形容狼狈的外来人时，都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警惕。

林皓压低帽檐（从苏雯给的旧衣服里找到的一顶破旧工人帽），目光快速扫过路口两侧的店铺。

很快，他看到了目标。

那是一家门面极其普通的杂货铺，甚至有些破败。木板门虚掩着，门口挂着一盏昏暗的电灯，灯罩上沾满了油污和蚊虫尸体。一块歪斜的木牌上用红漆写着“复兴记”三个字，油漆已经斑驳脱落。橱窗里堆放着一些落满灰尘的廉价香烟、肥皂、草纸之类的杂物。

看起来，就是一家最不起眼的、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底层小店。

但林皓注意到，路口那些看似闲聊的人，目光有意无意地，总会扫过这家杂货铺的门口。而杂货铺对面街角的阴影里，似乎有一个倚靠在墙上、仿佛在打盹的人，但林皓敏锐地感觉到，那人的注意力其实相当集中。

这里有眼线。这家店绝不简单。

林皓没有立刻靠近。他在远处一个卖烤红薯的摊子后面阴影里蹲了下来，假装系鞋带，仔细观察了将近十分钟。

他注意到，期间有两个人进去买了烟，很快就出来了。还有一个穿着体面些、像是小职员模样的人进去待了稍久一点，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用报纸包好的小包裹。

一切看起来似乎又很正常。

不能再等了。天快亮了，他的体力也撑不了多久。

他深吸一口气，压了压帽子，从阴影中走出，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向着“复兴记”走去。

越是靠近，越是能感觉到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无形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他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但脚步并未停顿。

他推开那扇虚掩的、吱呀作响的木门，走了进去。

店内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狭小拥挤。货架上堆满了各种杂货，空气中弥漫着烟草、煤油、咸鱼和灰尘混合的复杂气味。柜台后面，一个穿着油腻蓝布围裙、头发花白稀疏、戴着老花镜的干瘦老头，正就着一盏昏暗的台灯，用一把小秤称着什么东西。

听到门响，老头抬起头，透过老花镜的上缘瞥了林皓一眼，眼神浑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用沙哑的声音例行公事般地问：“买点什么？”

林皓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走到柜台前，没有回答买什么，而是直接摊开手心，露出了那枚刻着锚链的铜徽章，压低了声音，用尽可能平稳的语调说道：

“老板，怀明哥让我来取定好的船料。”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柜台后的老头动作猛地一滞！

他那原本浑浊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道极其锐利、与他年龄和外表完全不符的精光！他放下手中的小秤，缓缓抬起头，老花镜后的眼睛如同鹰隼般死死盯住林皓的脸，又缓缓移到他手心的徽章上。

店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只剩下角落里一座老式摆钟发出的、单调而沉重的“滴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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