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沈遂之的思路。他不再试图去“演绎”一个标准的、热情的德州牛仔杰克,而是开始更深地挖掘这个“华裔杰克”的内心:他的孤独是双重的(性向与种族/文化),他的热情可能是一种过度补偿,他的执着里带着飞蛾扑火般的悲剧性。当他把注意力从“如何演得像杰克”转移到“杰克在这样的恩尼斯面前会如何感受、如何反应”时,某种东西开始松动。
第二次情境练习,是在模拟的篝火旁(为了安全用了电热装置模拟火光)。李安让他们即兴一段“分享过去”的戏,就像电影中那个着名的夜晚。
希斯·莱杰(恩尼斯)依旧沉默,抱着膝盖,眼睛盯着虚无的火光,整个人缩在阴影里,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沈遂之(杰克)这次没有急于说话。他学着杰克的样子,灌了一口道具啤酒(其实是水),然后也沉默了很久,只是时不时偷偷瞥一眼恩尼斯那紧绷的侧脸。营地里只有风声和模拟火焰的滋滋声。
终于,沈遂之用一种比之前更低沉、更缓慢,甚至带着点试探性口吃的语气(口音依旧在,但不再显得突兀,反而像是情绪的一部分)开口,他没有说马戏团,而是即兴编造了一个关于“跟着父亲在西部铁路工地干活,因为是东方面孔总是被排斥”的模糊故事。他的讲述不再是表演式的倾诉,而更像是一种喃喃自语,是孤独灵魂在无边寂静中的微弱回响,是说给火光听,也是说给旁边那块“石头”听,并不真的期待回应。
当他讲到“有一次,我偷了一个工头的怀表,不是为了钱,只是想听听滴答声,觉得那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心跳”时,他的声音有些哽咽,眼神迷茫地望向远方的黑暗。
这时,希斯·莱杰(恩尼斯)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没有转头,但抱着膝盖的手臂似乎松了一点点,那一直盯着火光的、空洞的眼神里,极其快速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捕捉的颤动——那不是同情,更像是一种被无意中触动了某根共同心弦的、本能的共振,虽然立刻就被他更深的压抑所覆盖。
就是这一个细微到极致的反应,让沈遂之瞬间捕捉到了!那不是演技的较量,而是两个孤独灵魂在李安搭建的这个“真空”情境中,产生的一次真实的、微弱的电流对接。沈遂之感觉到,那堵“恩尼斯”的墙,出现了一道几乎看不见的裂缝。
他没有乘胜追击,反而停了下来,学着杰克可能的样子,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嘟囔了一句:“这听起来真蠢。”然后也陷入了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与之前不同,里面有了温度,有了期待,有了两个孤独者之间无形的、小心翼翼的靠近。
“Cut。”李安导演的声音响起,带着满意的温和,“很好。就是这个方向。保持住这种‘试探与感应’。记住,在断背山上,话语是最无力的,感觉才是全部。”
沈遂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他看向依旧坐在那里、似乎毫无变化的希斯·莱杰,但这一次,他不再感到被压制,而是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想要更深入地去触碰那个孤独内核的冲动。而希斯·莱杰,在导演喊停后,依旧保持着恩尼斯的姿态几秒钟,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眼,第一次,用属于希斯·莱杰本人的、带着探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的眼神,看了沈遂之一眼,然后微微点了点头。
第一次真正的较量,与其说是分出了高下,不如说是相互完成了第一次危险的、也是至关重要的“校准”。在这片怀俄明州的苍茫天地间,在远离一切喧嚣的片场,两个顶尖的、方法迥异的演员,开始将他们各自灵魂的碎片,一点点嵌入“杰克”与“恩尼斯”的命运骨骼之中。真正的化学反应,正在那无声的凝视、克制的喘息和指尖几乎相触的距离里,悄然滋生。属于《断背山》的、那场盛大而寂静的悲剧,正在拉开它最核心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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