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胡子被当众重责三十军棍，削职为民的消息，还有行刑时的棍棒声和凄厉的惨叫声，传递了一个信息：将军的规矩，不是摆设。那条区分“求生”与“为恶”的底线，不容逾越。
营地里的气氛重新变得紧绷而肃杀。士卒们依旧每日操练，眼神中的彪悍未曾减少，但在执行命令和外出行动时，却明显多了几分克制和谨慎。无人再敢轻易谈论劫掠之事。
李世欢对此心知肚明。他知道，严刑峻法只能管住行为，却管不住人心底滋生的**和在这绝境中形成的生存逻辑。他必须尽快找到一条更稳定、更“干净”的出路，否则，高压之下，迟早会再次爆发，甚至可能酿成内变。
然而，还没等他与司马达谋划出新的方案，镇将就找上了他。
这天，天色依旧阴沉，细碎的雪沫子被寒风卷着，打在营房的木板上，沙沙作响。一队盔甲鲜明、打着镇将亲卫旗号的骑兵，簇拥着一名面白无须、眼神倨傲的文官，径直来到了李世欢的驻地之外。
“镇将大人手令，召扬烈将军李世欢，即刻前往镇将府问话！”那文官端坐马上，手中高举着一份盖有镇将大印的文书。
守卫的队正不敢怠慢，一边派人飞报中军，一边恭敬地请他们稍候。
消息传到中军帐，李世欢与司马达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来了。”司马达低声道，眉头紧锁，“怕是王胡子的事，或者是我们近日频繁外出‘清剿’的动作，传到了镇将耳中。”
李世欢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常服，面色平静：“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会来。”他深吸一口气，“侯二，点二十名亲卫，随我入镇。司马达，营中事务，交由你全权处置，我不在期间，紧闭营门，无我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将军，小心！”侯二和司马达同时说道，语气中充满了担忧。他们都知道，这次召见，绝非简单的“问话”。
李世欢点了点头，大步走出营帐。
来到营门，那文官见到李世欢，只是微微颔首，算是见礼，眼神中的审视意味毫不掩饰：“李将军，请吧，莫要让镇将大人久等。”
李世欢翻身上马，带着侯二等二十名精心挑选、剽悍异常的亲卫，跟在那队骑兵之后，向着怀朔镇中心驰去。马蹄踏过积雪的街道，引来两旁军户和百姓的侧目与低声议论。这支队伍虽然人数不多，但那股子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凛冽杀气，与镇将亲卫的华而不实形成了鲜明对比。
镇将府前，气氛森严。亲卫层层把守，刀枪林立。
那文官引着李世欢来到议事厅外，示意侯二等亲卫在外等候，只准李世欢一人入内。
李世欢拍了拍侯二的肩膀，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整理了一下衣冠，昂首踏入厅内。
厅内炭火烧得颇旺，与外面的严寒恍如两个世界。怀朔镇将依旧端坐主位，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赵副将则坐在下首左边，手里捧着一杯热茶，眼皮微抬，瞥了进来的李世欢一眼，嘴角似乎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右边则坐着几名高级幕僚和负责军纪、刑名的官员，司马子如也在其中，眉头微蹙。
“末将李世欢，参见镇将大人，参见赵将军及各位大人！”李世欢抱拳行礼。
“李将军来了。”镇将放下手中的一份文书，目光落在李世欢身上，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近来，李将军所部，似乎颇为……活跃？”
李世欢面上却不动声色：“回大人，末将所部奉命休整，不敢懈怠。近日确曾派出小队，于驻地周边巡哨、操练，并清剿了几股流窜的柔然溃兵与马匪，以靖地方，亦为补充些许军需损耗。”
“哦？清剿溃兵？”赵副将放下茶杯，慢悠悠地开口了，声音带着一丝讥诮，“据本将所知，李将军所部，近来收获颇丰啊。光是完好战马，就新增了十余匹吧？皮甲、兵械，更是不在少数。看来，这怀朔镇周边的‘溃兵’，倒是富庶得很呐。”
李世欢神色不变，应对道：“赵将军明鉴。溃兵虽散，然其劫掠四方，积攒些财物亦是常情。末将所获，皆来自确认之敌，每一笔缴获，皆有记录在册，可供查验。至于战马皮甲，正可弥补我部此前装备之不足，亦是增强我怀朔镇防务之力。”
“好一个增强防务之力！”赵副将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质问的语气，“那本将问你，你部王胡子队，前日于北郊，抢夺依附部落羊只，殴伤牧民，此事，你又作何解释？！这难道就是你所说的‘清剿溃兵’、‘靖安地方’吗？！”
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世欢身上。
李世欢心中早有准备，闻言，脸上立刻露出沉痛与愤怒交织的神色，他单膝跪地，抱拳道：“镇将大人，赵将军！此事末将已知晓，正欲向二位大人请罪！王胡子违抗末将严令，骚扰依附百姓，其行可恶，其心当诛！末将已将其重责三十军棍，削去队正之职，并责令其双倍赔偿牧民损失！是末将治军不严，御下无方，请镇将大人与赵将军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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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马奴的帝王路请大家收藏：()马奴的帝王路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他态度诚恳，认错干脆，处罚也已先行，反而让赵副将一时有些无从下手。
镇将目光闪烁了一下，开口道：“哦？你已自行处置了？”
“是！军法官与司马参军可作证！绝无偏袒！”李世欢抬头，目光坦然。
赵副将冷哼一声：“治军不严，岂是一句责罚就能轻描淡写揭过的？李将军，你部近来动作频频，兵强马壮，又屡立‘战功’，这军纪若是跟不上，恐非怀朔镇之福啊！难免让人怀疑，你这支兵，到底还是不是朝廷的官军？！”
这话就说得极重了，几乎是直指李世欢有拥兵自重、军阀化的倾向。
李世欢心中怒火升腾，但知道此刻绝不能动气。他依旧保持着跪姿，声音却带着一丝委屈：“赵将军何出此言？末将之心，天地可鉴！末将所部，自组建以来，每战必争先，伤亡亦最重！黑风峡若非我部拼死牵制，焉有后来之大捷？如今镇内粮饷不济，我部弟兄饥寒交迫，末将不得已，方行清剿溃兵以自养之下策，所为者，不过是想为朝廷多保留一分元气，为怀朔镇多守一分安宁！若因此惹来猜忌，末将……末将实在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果然，镇将闻言，眼神微动。他需要能打仗的兵，也需要平衡。李世欢这支部队的战斗力，若因猜忌而逼反或者废掉，无疑是自断臂膀。但赵副将的担忧，也并非全无道理。
“好了。”镇将终于开口，打断了这充满火药味的对峙，“李将军起来吧。”
“谢大人。”李世欢站起身，垂手而立。
镇将沉吟片刻，缓缓道：“王胡子之事，你处置得尚可。但军纪涣散，确是你的责任。罚你半年俸禄，以儆效尤。日后需严加管束部下，绝不可再发生类似事件！”
“末将领罚！定当谨记大人教诲！”李世欢心中松了口气，知道这一关暂时过去了。罚俸半年，不痛不痒，关键是态度。
“至于你部粮饷……”镇将顿了顿，看了一眼赵副将，“赵将军，回头你再与军需官核计一下，看看能否再挤出一些，总不能真让前方拼命的将士寒心。”
赵副将脸色有些难看，但镇将发话，他只能应道：“是，末将尽力筹措。”
镇将点了点头，又看向李世欢，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世欢啊，你年轻有为，是块好材料。但需记住，为将者，不光要勇猛善战，更要懂得顾全大局，遵守规矩。怀朔镇，有怀朔镇的规矩。有些线，不能越。有些人，也不能轻易招惹。你好自为之。”
这番话，看似勉励，实则是最后的警告。
“末将明白！定当恪尽职守，谨守本分！”李世欢再次躬身。
“嗯，下去吧。”镇将挥了挥手。
李世欢行礼告退，转身走出议事厅。
侯二等人立刻围了上来：“将军，没事吧？”
李世欢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翻身上马，沉声道：“回营。”
一路无话。回到营地，司马达早已焦急地等在营门。
“将军，情况如何？”
李世欢将镇将府内的对话简要复述了一遍。
司马达听完，长舒一口气，但眉头并未舒展：“将军，虽然暂时过关，但镇将最后那番话……猜忌之心已起。赵副将更是将我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日后我们的处境，恐怕会更加艰难。”
“我知道。”李世欢望着阴沉的天空，语气冰冷，“镇将需要一把好刀，但又怕这把刀伤到自己。赵副将则想把这把刀彻底毁掉。我们现在，就是这把被双方审视、忌惮的刀。”
他转过头，看着司马达和侯二，“既然做一把安分的刀，也会被猜忌，被掣肘，甚至可能被折断……那我们就不能只做一把刀。”
“将军，您的意思是？”
“我们要让自己变得更有用，更不可或缺。也要让握刀的人知道，毁掉我们，他也要断臂！”李世欢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加紧操练，提升战力。你那边，寻找资源和人脉的事情，要再快一些！我们必须尽快拥有……讨价还价的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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