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平带着李世欢的紧急军令,领着几名最精干的斥候,再次悄无声息地潜出了青石洼营地,一头扎进东北方向那片危机四伏的茫茫雪原。他们要找到那支柔然游骑的踪迹,确认其意图、规模,以及……他们背后是否隐藏着更庞大的军队。
营地的大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几乎在同一时间,营地内部的气氛为之一变,随着各级军官短促有力的口令声,迅速弥漫开来。
“全体都有!检查弓弩箭矢,皮甲束紧,兵刃出鞘打磨!半炷香后,校场集合!”侯二粗犷的嗓门在寒冷的空气中回荡。
对于他而言,明确的敌人远比怀朔镇那些阴险的算计来得痛快。
士卒们闻令而动,没有人喧哗,只有急促而有序的脚步声、兵器与甲叶碰撞的铿锵声、以及检查弓弦是否牢固的“嘣嘣”声。
一座原本充满生活气息的营地,在极短的时间内,褪去了安逸的外壳,显露出军事堡垒应有的制度和纪律。
李世欢站在新修筑的、仅有一人多高的简陋箭楼上,目光越过土墙,凝望着周平小队消失的方向。寒风卷起他额前的碎发,冰冷刺骨,却远不及他心头的寒意。
“将军,信已写好。”司马达快步登上箭楼,将一份封好的、盖有李世欢印信的文书递了过来。他的脸色同样凝重,眉头紧锁,“措辞已力求恳切与紧急,详细说明了发现柔然游骑小队痕迹的时间、地点、判断依据,以及其可能为大军前锋的担忧。”
李世欢接过文书,入手微沉。这薄薄的几页纸,承载的是青石洼乃至怀朔镇北线可能面临的巨大威胁。他迅速浏览了一遍,司马达的文笔老练,既陈述了事实,又点明了危机的可能性,并未因自身人微言轻而怯懦,也未因与怀朔镇的龃龉而带有情绪,堪称得体。
“很好。”李世欢将文书递还给司马达,“立刻选派两名机警稳妥、马术最好的弟兄,双马轮换,不惜马力,以最快速度将这份警讯送往怀朔镇将府!务必亲自交到镇将大人或值勤的高级军官手中,并带回回执或口信!”
“明白!”司马达重重点头,转身快步下去安排。
望着司马达离去的背影,李世欢的目光再次投向远方。将希望寄托于怀朔镇的及时反应,是眼下最符合规矩、也最稳妥的做法。但他内心深处,却萦绕着一股强烈的不安,他对上官的决断速度和力度,不敢抱有太大的期望。
“我们不能把所有人的性命,都押在别人身上。”李世欢低声自语,像是说给自己听,也像是说给刚刚走上箭楼的侯二听。
侯二嘿然一声,拍了拍腰间新配的弯刀:“将军放心!管他娘的是游骑还是大队,只要敢来,俺侯二定叫他们尝尝咱们青石洼的厉害!咱们现在兵强马壮,可不是刚来时那副叫花子模样了!”
李世欢看了他一眼,没有打击他的士气,只是淡淡道:“有备方能无患。传令下去,除必要的岗哨,其余人等,全部参与加固营防!将库存的木料全部取出,加高四面矮墙,尤其是东北方向!营外五十步内,设置拒马、陷坑!哨探放出五里,昼夜不息!”
“是!”侯二应诺,转身便去执行,雷厉风行。
没有人抱怨,经历过黑风峪血战与北疆严冬磨砺的他们,深知在生存面前,任何辛苦都是值得的。锯木声、夯土声、打桩声取代了之前的喧嚣,一股紧张备战的气氛,将所有人紧紧凝聚在一起。
怀朔镇,镇将府。
与青石洼那种刀出鞘、箭上弦的临战状态相比,镇将府内虽然也透着严肃,却更多是一种程式化的官僚气息。炭火烧得依旧很旺,暖洋洋的,几乎让人忘记了外面的严寒。
两名来自青石洼的信使,风尘仆仆,脸颊被寒风割得通红,带着一身寒气,在门房的引导下,站在了议事厅外的廊下等候召见。他们双手捧着那份紧急文书,如同捧千斤重担。
厅内,怀朔镇将正与赵副将以及几名高级幕僚商议着开春后的防务轮换事宜,话题围绕着粮饷、各部驻防区域以及如何向朝廷申请更多的物资。
一名亲卫队长拿着文书快步走入,打断了议事:“大人,青石洼的李世欢,派快马送来紧急军情。”
“李世欢?”镇将抬了抬眼皮,似乎有些意外,“他又有什么事?”
赵副将嘴角撇了撇,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浮沫。
亲卫队长将文书呈上:“信使言,事关柔然游骑。”
“柔然游骑?”镇将皱了皱眉,接过文书,拆开火漆,快速浏览起来。起初,他的神色还算平静,但看着看着,眉头渐渐锁紧。
赵副将放下茶杯,观察着镇将的神色,开口道:“大人,何事?”
镇将将文书递给身旁的幕僚传阅,揉了揉眉心:“李世欢报称,在其驻地东北三十里外,发现至少二十人以上的柔然游骑小队活动痕迹,判断其为大军前锋,提请镇将府严加防范,并请求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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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马奴的帝王路请大家收藏:()马奴的帝王路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文书在几位幕僚手中传阅一圈,厅内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一位主管刑名律法的文官率先开口,语气带着惯有的审慎:“大人,仅凭些许马粪脚印,便断言柔然大军将至,是否……有些危言耸听了?北疆冬日,小股游骑南下探路、甚至抢掠零星物资,乃是常事。若每次皆如临大敌,岂非徒耗军力,徒乱人心?”
另一位年纪较大的幕僚捻着胡须附和道:“是啊,大人。如今寒冬腊月,冰雪覆地,后勤转运极其困难。柔然人大规模用兵,可能性不大。依老夫看,多半是那小股游骑流窜所致。李世欢所部新立,缺乏经验,骤然发现敌踪,难免紧张过度。”
赵副将见风向如此,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大人,各位先生所言极是。李世欢此人,勇则勇矣,却失之稳重。此番,怕是又想借题发挥,以‘发现敌情’之名,行‘扩充实力’之实。若我等反应过度,兴师动众,正中其下怀。届时,他便可顺势要求更多的兵员、粮饷,甚至独立的行动权。”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更何况,我怀朔镇主力布防严密,各戍堡烽燧星罗棋布。若真有大队柔然入寇,烽火必传,何须他一个远在青石洼的偏师来预警?此子,未免太不将镇将府与各位同僚放在眼里了。”
镇将沉吟不语。他内心其实也倾向于幕僚们的判断,寒冬用兵,乃兵家大忌,柔然人不应如此不智。但李世欢文书中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那股游骑出现在那个位置,确实有些蹊跷。更重要的是,赵副将最后那句话,戳中了他内心那根敏感的弦,平衡。过度倚重甚至依赖李世欢的判断,会打破他努力维持的军中势力平衡。
“诸位言之有理。”镇将最终缓缓开口,做出了决断,“然,军情无小事,亦不可全然置之不理。”
他看向亲卫队长:“传令:着令怀朔镇各部、各戍堡,加强警戒,严密监视北面动向。遇有敌情,按既定章程处置,及时举烽传讯。”
然后,他看向那封来自青石洼的文书,淡淡道:“至于李世欢所部……令其恪尽职守,守好青石洼营地。其所报游骑之事,镇将府已知悉,令其继续侦察,若有确切消息,再行上报。另,告诫其,未有军令,不得擅自出击,以免挑起边衅。”
“是!”亲卫队长领命而去。
当这道轻飘飘的、带着一丝敷衍和告诫意味的命令,由那名亲卫队长带到廊下,传达给两名苦苦等候的信使时,两人脸上都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失望与愤懑。
其中一名性子较急的信使,忍不住抱拳道:“大人!我家将军判断,此事绝非小股游骑那么简单!那痕迹……”
亲卫队长脸色一沉,打断了他:“镇将大人军令已下,尔等照办便是!莫非还要质疑上官决断不成?速速回去复命!”
两名信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与冰寒。他们不再多言,接过回文,默默行了一礼,转身牵过疲惫的战马,踏上了归程。
当夕阳的余晖将雪原染上一片凄艳的红色时,两名信使终于赶回了青石洼。他们将镇将府的回复原原本本地禀报给了李世欢。
李世欢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搭在刀柄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知道了。你们辛苦了,下去休息吧。”他的声音平静无波。
信使退下后,司马达忧心忡忡地开口:“将军,镇将府如此轻慢,我等……”
李世欢抬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他走到箭楼边缘,望着怀朔镇的方向,目光冰冷,仿佛要穿透这数十里的空间,看清那镇将府中的颟顸与短视。
“他们不信,我们信。”李世欢的声音不高,“他们不备,我们备。”
他转过身,“传令周平,侦察范围,再向北方延伸三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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