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浓重如墨，青石洼营地内外一片死寂，昨日烟火肆虐的焦土和纵横交错的陷坑，在微弱天光下如同大地狰狞的伤疤。土墙上值守的士卒裹紧了皮袄，努力睁大布满血丝的眼睛，耳朵捕捉着北方任何一丝异响。
那令人心悸的马蹄声，再次从地平线下隐隐传来，由远及近，由疏到密，这一次，声势远超昨日！
李世欢按着刀柄，屹立在箭楼上，目光穿透渐散的晨雾，只见北方雪原之上，黑压压的骑兵如同决堤的洪流，漫山遍野而来！不再是几十上百的游骑，而是真正的、成建制的进攻部队！粗略看去，正面冲锋的就不下三百骑，两侧更有骑兵迂回策应，总兵力恐有五百之众！他们不再试探，一上来就摆出了强攻碾压的架势！
“全军——死战！”李世欢的声音瞬间传遍营地。没有多余的话语，这四个字已道尽一切。
“弩手！上前！”侯二咆哮着，将最精锐的弩手调集到东北面承受主要压力的矮墙后。一架架缴获自黑风峪和自制的强弩被架在垛口，冰冷的弩箭对准了奔腾而来的骑兵。
柔然骑兵冲锋极快，马蹄翻飞，他们显然吸取了昨日的教训，并未过于靠近，在进入约两百步的距离时，前排骑兵突然齐齐举起了手臂！
“是抛射！举盾！”有经验的老兵嘶声呐喊。
话音未落，一片黑压压的箭矢已然腾空而起，划过冰冷的空气，带着凄厉的呼啸，如同骤雨般向着墙头倾泻而下！
“哆哆哆哆——！”
箭矢密集地钉在木盾、门板、土墙之上，力道惊人！更有不少箭矢越过盾牌，落入墙后，带来一片惨叫。守军出现了开战以来最集中的伤亡！
“不要慌！稳住！等近了再打！”侯二挥刀格开一支流矢，怒吼着稳定军心。
柔然人的箭雨压制持续了三轮，墙头守军被压得几乎抬不起头。借着这个机会，柔然骑兵主力狂飙突进，迅速冲入百步之内！这个距离，已是强弩发挥最大威力的范围！
“放箭！”侯二看准时机！
“嘣！嘣！嘣！”
蓄势已久的弩机终于发出，一片密集的弩箭平射而出，瞬间没入冲锋的骑兵队列！
“噗嗤！”“啊！”
人仰马翻！冲在最前面的柔然骑兵瞬间倒下二三十骑！强劲的弩箭甚至能穿透皮甲，将骑士直接钉下马背！
然而，柔然人的冲锋并未停止！后面的骑兵悍不畏死地越过同伴的尸体，继续猛冲！他们同样开始用骑弓进行精准的直射，与墙头的守军对射！
箭矢在空中疯狂交错，不断有人中箭倒下。墙头上，一名弩手刚射倒一名敌人，就被一支冷箭射中面门，一声不吭地仰面倒下。旁边一名年轻的士卒吓得手一抖，弩箭射偏，侯二一脚踹在他屁股上，骂道：“怂包！瞄准了再射！”
战斗瞬间进入最惨烈的阶段！
部分柔然骑兵已经冲到了矮墙之下！他们试图用套索飞钩攀墙，或者下马用刀斧劈砍简陋的木栅！
“滚石！擂木！给我砸！”侯二双眼赤红，抱起一块脸盆大的石头，朝着墙下一个正在猛砍木桩的柔然兵狠狠砸下！
“轰！”那名柔然兵连人带甲被砸得瘫软下去。
更多的守军抱起石头、滚木，朝着墙下猛砸！惨叫声和撞击声不绝于耳。
但柔然人实在太多了！他们紧紧贴在墙下，弓箭难以射杀，守军只能依靠原始的投掷武器和从垛口探出身去用长枪猛刺来抵御。伤亡急剧增加！
就在这时，柔然阵中响起了低沉的牛角号声！一队约五十人的骑兵，脱离了主攻方向，朝着昨日受损、今日显得更为薄弱一些的营门方向发起了决死冲击！他们不顾两侧箭楼的交叉射击，疯狂地催动战马，显然是想集中力量，一举破门！
“拦住他们！绝不能让他们破门！”李世欢在箭楼上看得分明，厉声下令。
侯二也发现了这边的危机，但他被正面之敌死死缠住，分身乏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营门内侧，一直作为预备队的、由张大牛率领的长枪手和刀盾兵动了！
“长枪手！列阵！”张大牛脸上横肉抖动，声嘶力竭。数十名长枪手迅速在门后结成紧密的枪阵，一根根闪着寒光的长枪从盾牌缝隙中探出！
“轰！”
几乎在枪阵结成的瞬间，柔然骑兵狠狠撞上了营门！巨大的冲击力让整个门框都在颤抖！与此同时，几只飞钩再次抛上了门楣和墙头！
“砍绳索！顶住门！”张大牛一边吼叫，一边死死抵住一面盾牌，感受着门外传来的巨大撞击力。
墙头的守军拼命砍杀试图攀爬的敌人，砍断绳索。门后的长枪手则透过门缝，疯狂地向外猛刺！凄厉的惨叫和战马的悲鸣隔着木门传来。
一名柔然百夫长模样的壮汉，悍勇无比，竟然借着飞钩，几下就爬上了门头，挥刀砍翻了一名守军，眼看就要跳入院内！
“你的对手是俺！”一声暴喝响起！只见侯二不知何时竟从激烈的正面战场抽身，旋风般冲了过来，他甚至来不及走楼梯，直接从丈许高的墙头一跃而下，扑向那名柔然百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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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侯二势大力沉的一刀，直接将那百夫长的弯刀劈得脱手飞出！不等对方反应，侯二合身撞入其怀中，左手铁钳般扼住其喉咙，右手短刀狠狠一捅一绞！
“呃……”那百夫长眼睛猛地凸出，口中溢出鲜血，软软地瘫倒。
侯二如同杀神，一脚将其尸体踢下墙头，对着下面那些惊骇的柔然骑兵发出咆哮：“还有谁想上来送死？！”
主将如此悍勇，极大地鼓舞了守军士气！门后的枪阵顶住了冲击，墙头的守军也更加奋勇地将攀爬的敌人砍落。
柔然人对营门的猛攻，再次受挫！
与此同时，正面战场上，守军凭借矮墙和密集的弩箭，也堪堪顶住了柔然主力的猛攻。柔然人丢下了近百具尸体，却未能越雷池一步。
眼看伤亡越来越大，而这座看似简陋的营地却死战不退，反而越打越勇。
柔然阵中终于响起了撤退的号角。
柔然骑兵带着不甘和愤怒，再次退去。雪地上，留下了密密麻麻的尸体和挣扎哀嚎的战马，以及被遗弃的兵器。
青石洼营地，再一次守住了。
但这一次，守军付出的代价远超昨日。墙头上、营门后，倒下了太多的身影。伤兵营人满为患，哀鸿遍野。
侯二拄着刀，喘着粗气，看着满地的狼藉和伤亡的弟兄，只剩下疲惫和愤怒。
李世欢走下箭楼，默默地巡视着战场，看着士卒们抬下一具具冰冷的、或残缺不全的遗体。他走到一名腹部中箭、眼看活不了的年轻士卒面前，蹲下身。那士卒抓住他的手臂，眼神涣散，喃喃道：“将军……俺……俺没给青石洼丢人吧……”
李世欢反手握住他冰冷的手，用力点了点头：“没有，你是好样的。”
那士卒脸上露出一丝满足，手臂无力地垂下。
李世欢缓缓站起身，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和死亡气息的空气。
初战告捷？
不，这只是一场用无数生命勉强换来的、残酷的喘息。
他抬起头，望向北方。他知道，柔然人的主力，尚未真正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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