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破青石洼清晨的宁静，李世欢一行六骑带着一身风霜，终于望见了那片依偎在荒山之间的营地。离开不过数日，营地似乎又有了些许变化，外围的壕沟挖得更深了些，新筑的土墙也明显加高加厚了一截。

营门处的守卫远远看到这队熟悉的骑兵，立刻发出了信号。很快，营门大开，司马达和侯二带着几名队正快步迎了出来。

“将军！”两人见到李世欢安全返回，明显都松了一口气。侯二更是咧开大嘴，迫不及待地问道：“将军，事情办得咋样？那帮龟孙子没为难你吧？”

李世欢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亲兵，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进去说。”

回到那间最大的、兼做议事厅的土屋，炭盆早已生得旺旺的。李世欢脱下沾满尘土的斗篷，接过司马达递来的热水喝了一大口，这才将怀朔之行的经过，简明扼要地叙述了一遍。

当听到《营田令细则》不仅获得批准，还将以镇将府令的名义颁行时，司马达抚掌赞道：“妙啊！将军此策，可谓一举数得！名正言顺，根基乃固！”

而当他听到李世欢主动提请派驻监营使，并且镇将指派了孙腾前来时，侯二立刻瞪大了牛眼，瓮声瓮气地道：“啥？监营使？这不是往咱们头上套了个箍吗？将军，您咋还自己请个祖宗回来供着？”

司马达却若有所思，他比侯二想得更深，沉吟片刻后，缓缓道：“将军此举，实乃以退为进的高招。主动引入监督，看似受制于人，实则化解了‘擅专’、‘割据’的指控，将自身置于镇将的羽翼或者说监视之下，反而安全了。只是……这位孙腾参军，听闻是个心思活络之人，恐怕不易应付。”

李世欢点了点头，对司马达的分析表示认可：“司马先生所言不差。孙腾此人，好利而识时务。我们不必视其为洪水猛兽，但也绝不能掉以轻心。他来，我们便按规矩好好‘接待’。”

他目光扫过二人，语气变得严肃：“传令下去，监营使孙腾大人不日将至，代表镇将府督查营务。所有人不得有任何怠慢冲撞之处！司马先生，你立刻着手准备，将营地内最好的那座半地穴屋舍重新收拾出来，务必整洁保暖，一应用度，按……按高于我的标准准备。”

司马达心领神会：“属下明白，定会安排妥当，彰显我青石洼对上官、对监营使的敬意。”

“侯二，”李世欢又看向他，“你挑选二十名精神抖擞、甲胄齐全的士卒，届时随我出营列队迎接。营内巡逻、岗哨，这几日也要格外注意军容风纪。”

“喏！”侯二虽然心里对什么监营使不感冒，但对李世欢的命令执行起来从不打折扣。

命令下达后，整个青石洼营地立刻行动起来。虽然大部分人并不清楚“监营使”具体是干什么的，但都知道是怀朔镇来的大人物，将军都十分重视，自然不敢怠慢。

司马达带人打扫准备给孙腾的住所，不仅重新用黄泥抹了墙，铺上了干燥洁净的茅草，甚至还想办法弄来了一张像样的木榻和一套半新的案几。侯二则忙着操练他那二十人的仪仗队，要求他们站如松，行如风。

李世欢也没闲着，他仔细审阅了司马达整理的近期营田规划、流民户籍草案以及物资账目，确保这些明面上的东西，既能体现青石洼的井然有序与蓬勃发展，又不会过早暴露太多的底牌。

三天后的晌午，一骑快马自南而来，是派出去的斥候。

“报！将军，南方官道出现一列车队，约十余人，打着怀朔镇将府的旗号，护卫簇拥着一辆马车，正朝我方营地而来，距此不足十里！”

来了！

李世欢精神一振，霍然起身：“再探！确认是否是孙监使车驾！”

“喏！”

斥候领命而去。李世欢看向司马达和侯二：“按计划准备！”

“是！”

片刻之后，斥候再次回报，确认是监营使孙腾的车驾。

李世欢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特意换上的那套最齐整的皮甲，沉声道：“开营门！侯二，随我出迎！”

营门缓缓打开。李世欢一马当先，侯二领着那二十名挑选出来的精锐士卒，身着擦得锃亮的皮甲，手持长戟，迈着整齐的步伐紧随其后，在营门外官道两侧肃然列队。虽然没有旌旗招展，也没有鼓乐喧天，但这股肃杀精干之气，却远比浮华的仪式更能体现一支军队的底蕴。

李世欢立于队前，望向官道尽头。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烟尘扬起，车队的身影逐渐清晰。四名顶盔贯甲的骑兵在前开道，中间是一辆由两匹马牵引的、看起来还算坚实的毡篷马车，车辕上坐着一名车夫和一名抱着包裹的小吏。马车后面，还跟着四名骑马的护卫以及两辆装载着行李箱笼的大车。

车队在距离营门约三十步的地方缓缓停下。马车帘幕掀开，一个身着青色官袍，头戴进贤冠，年约三旬，面容白净，下颌留着短须，看起来颇为精干的文官，在车夫的搀扶下，踩着马凳走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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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马奴的帝王路请大家收藏：()马奴的帝王路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此人，正是孙腾。

他站定之后，先是习惯性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然后才抬眼向前望去。目光首先落在营门前那不算高大却明显是新近加固过的土墙和壕沟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他的视线扫过列队两侧那些虽然装备不算精良，但个个挺胸抬头、眼神锐利、透着剽悍之气的士兵，讶异之色又浓了几分。

最后，他的目光才落在队伍最前方，那个身形挺拔、面容刚毅、正向自己走来的年轻将领身上。

李世欢快步上前，在孙腾身前三步处站定，依照下官见上官的礼节，抱拳躬身，声音洪亮：“卑职镇北营统军李世欢，恭迎监营使孙大人！”

他身后的侯二以及二十名士卒，同时以戟顿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齐声喝道：“恭迎监营使大人！”

声音整齐划一，气势十足，在荒原上回荡。

孙腾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势微微惊了一下，随即脸上迅速堆起了惯常的、带着几分客套与疏离的笑容，上前虚扶了一下：“李将军不必多礼，快快请起。都是为镇将大人效力，为朝廷守边，何须如此客套。”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文官特有的那种抑扬顿挫，听起来颇为受用，但眼神却在不动声色地仔细观察着李世欢，以及他身后的军营。

“礼不可废。”李世欢直起身，态度依旧恭谨，“孙大人一路辛苦。营地简陋，已为大人备下歇脚之处，还请大人入营歇息。”

“有劳李将军费心了。”孙腾笑着点头，目光再次扫过那些士兵和营墙，似是无意地赞了一句，“看来李将军治军有方，这青石洼虽是初建，却已颇具气象，军容严整，令人刮目相看啊。”

“孙大人过奖了。”李世欢侧身让开道路，伸手虚引，“全赖镇将大人运筹帷幄，卑职不过恪尽职守。大人，请！”

“请！”

李世欢亲自在前引路，孙腾在其侧后方半步，他的随从吏员和护卫则跟在后面，侯二率领的仪仗队则保持着整齐的队形，护卫在两侧，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穿过洞开的营门，走进了青石洼营地。

一进营地，孙腾的目光便更加忙碌起来。他看到道路虽然土坯，却还算平整；看到两侧的地窝子虽然低矮，但排列得颇为有序；看到空地上有士兵在操练，喊杀声颇有声势；也看到一些流民在指定的区域忙碌，或修补工具，或整理物资，虽然衣着破旧，面色却并非全是菜色，眼神中也少了许多流民常见的麻木，多了几分活气。

这一切，都与他想象中那个位于荒山僻壤、穷困潦倒、混乱不堪的戍堡营地，相去甚远。他心中对这位年轻的李统军，不由得又高看了一眼。能将一个白手起家的营地经营到如此地步，此人能力，恐怕远不止于能打仗。

李世欢一边引路，一边适时地介绍着：“孙大人，这边是士卒营区……那边是流民暂居之地，正在规划新的居住区……前方是校场……右手边是工坊区，正在打造一些军械农具……”

孙腾听着，不时点头，偶尔问上一两句，多是关于营田规划和流民安置的细节。

不多时，来到了为孙腾准备的住所。这是一座半嵌入地下的土屋，但明显经过精心打理，门口还站着两名负责听候差遣的士卒。

“孙大人，营地条件艰苦，此间已是能找到的最好的屋舍，委屈大人了。”李世欢略带歉意地说道。

孙腾走进屋里，只见屋内颇为宽敞，墙壁用黄泥抹得平整，地面也夯得结实，角落里生着炭盆，暖意融融。一张木榻，一套案几，甚至还有一个简易的书架，虽然简陋，但在这北地边陲的军营中，已属难得。

他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连连摆手：“李将军太客气了！此地甚好，甚好！比本官预想的要好上太多！有劳将军如此费心安排，本官感激不尽。”

“大人不嫌简陋便好。”李世欢见孙腾满意，心中稍定，知道这第一步的“面子工程”算是成功了。他拱手道，“大人一路劳顿，请先稍事歇息，梳洗一番。晚间，卑职略备薄酒，为大人接风洗尘。”

“好，好，有劳李将军。”孙腾笑容可掬地应下。

李世欢不再打扰，行礼后带着侯二等人退了出去。

走出孙腾的院子，侯二忍不住低声嘟囔：“这家伙，看着笑眯眯的，眼睛却滴溜溜乱转，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李世欢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是灯就好，就怕来个不开窍的石疙瘩。传令下去，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监营使住所，更不得私下与他的人接触。”

一切，等今晚接风宴之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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