塘边莲
肖飞第一次踏上这条青石板路时,鞋底沾着的还是城里柏油路的热气。
暑气蒸腾的午后,蝉鸣把空气撕成碎片,他攥着那张泛黄的旧照片,在岔路口转了三个弯,才看见村尾那方被芦苇半掩的池塘。
池塘不大,水面浮着层淡绿的水藻,像块蒙尘的翡翠。
靠近石阶的地方,水藻稀疏些,露出底下青黑色的淤泥。
有个老者正蹲在最末一级石阶上,背脊佝偻得像张拉满的弓,手里握着根磨得发亮的木杖,一下一下在泥里划着。
肖飞放轻了脚步。
木杖是老桃木的,杖头雕着半朵含苞的莲,花瓣的纹路深嵌,像谁用指甲一遍遍抠过。
此刻那半朵莲正浸在水里,被老者的动作带得微微晃动,溅起的水珠落在水面,晕开细小的涟漪。
他站在石阶顶端,看老者用木杖划下一个歪歪扭扭的“家”
字。
淤泥太软,笔画很快就塌了,老者却不恼,又重新划,仿佛要在这方池塘底刻下永恒。
就在这时,肖飞看见那杖头的半朵莲动了。
不是被水波推搡的晃动,是真真切切地舒展。
青灰色的木头上,那半朵莲的花瓣竟一点点撑开,木质的纹路里渗出淡白的光晕,像浸了水的宣纸晕开墨迹。
不过片刻功夫,原本含苞的莲就彻底绽放,一片嫩白的花瓣从杖头脱落,轻飘飘浮在水面,沾着的水珠顺着花瓣边缘滚落,在塘里敲出细碎的声响。
老者似乎没察觉,仍专注地在泥里划着。
肖飞喉咙发紧,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照片,照片上的年轻人穿着褪色的军绿衫,站在同样的池塘边,身后的芦苇比现在茂密得多,手里也握着根相似的木杖。
“后生,帮我把那边的莲子捞过来。”
老者忽然回头,声音像被水泡透的棉絮,软乎乎的却带着韧劲。
肖飞这才看清他的脸,皱纹深得能盛住阳光,眼角的纹路尤其密,像谁用刻刀凿出的河网。
就在那一瞬间,肖飞的呼吸顿住了。
他见过这样的纹路。
去年在忘川河畔,他跟着师父清理河底的淤沙,曾在一块刻着“莲生”
二字的青石上见过一模一样的纹路。
那石头沉在河底千年,被水流冲刷出细密的沟壑,纵横交错,像幅看不清脉络的地图。
师父说,那是轮回里走得太远的人,把牵挂刻进了骨头里,连魂魄经过忘川,都要在石上留下印记。
“后生?”
老者又唤了一声,抬手指向池塘对岸。
肖飞这才回过神,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芦苇丛里露出个竹篮,篮沿搭着几蓬饱满的莲蓬,莲子的青绿色透过蓬眼钻出来。
他应了声,踩着石阶往下走,鞋底沾了淤泥,滑得差点摔倒。
“慢些。”
老者伸手扶了他一把,掌心的温度竟比塘水还凉,“这石阶滑,她以前总爱跑着下来,摔过好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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