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口的风像是带着牙齿,一下下啃噬着崖边的积雪,发出“呜呜”的低吼。陈默靠在被炮火熏黑的石壁上,指尖摩挲着步枪枪管上的刻痕——那是老班长亲手凿下的“守”字,笔画深处还嵌着当年激战留下的弹片,在晨光里泛着冷硬的光。
他身旁,小马正用冻得通红的手往火堆里添柴,火苗“噼啪”舔着潮湿的树枝,升起的烟却被狂风撕成碎片,卷向天际。老鬼蹲在不远处,用刺刀小心翼翼地撬动着石壁上的一块冻土,那里隐约露出半截锈蚀的军牌,边缘还沾着暗红的痕迹。
“是三哥的。”老鬼的声音有些发颤,他用袖口擦了擦军牌上的泥垢,“编号没错,是三队的‘07’。”
陈默抬头望去,东边的天际已裂开一道金缝,橘红色的霞光正顺着裂缝往外涌,像熔化的铁水浇在雪地上,把半边天染得滚烫。他想起老班长常说的话:“黑风口的日出不是给看的,是给咱这些守在这儿的人焐心的。”
当年他们守在这里,三班的弟兄挤在临时挖的掩体里,枪管上结着冰碴,呼出的白气刚飘到眼前就冻成了霜。老班长总在天快亮时把大家叫起来,说“看一眼日出,这一天的劲就都有了”。那时候,三哥还在,总爱抢老班长的烟,说“抽烟比看日出暖”;小马还是个刚入伍的娃娃,握着枪的手总在抖,老班长就把他的手揣进自己怀里焐着。
“陈哥,你看!”小马突然指着石壁,声音里带着惊惶。
陈默猛地回神,只见昨夜被血藤缠过的地方,竟渗出了暗红色的黏液,顺着石壁的纹路往下淌,在雪地上积成一小滩,像未干的血。更诡异的是,那些黏液所过之处,积雪竟在消融,露出下面黑褐色的泥土,泥土里还翻涌着细小的红丝,像无数条虫子在蠕动。
“是血藤的根!”老鬼立刻反应过来,举起步枪对准那些红丝,“这畜生没死透!”
陈默却按住了他的枪管:“别动,这不是活物,是怨气凝的。”他盯着那些红丝,眼神沉了下去,“三哥牺牲那天,血藤就是从这石壁里钻出来的,缠了他整整三个小时……老班长为了救他,硬生生用手把藤条扯断,手上的皮肉都被磨掉了。”
说话间,霞光已漫过崖顶,照在石壁上。那些暗红色的黏液突然“滋滋”作响,竟开始燃烧,腾起的黑烟里夹杂着细碎的骨渣。陈默看得清楚,那是三哥的军牌在霞光里显形——当年三哥被血藤缠住时,曾把军牌狠狠砸向石壁,想留下点念想,没想到竟嵌在了石缝里。
“老班长说过,有些痛,得刻进骨头里才忘不了。”陈默伸手抚过石壁上那道深深的凹痕,那里还留着老班长徒手扯断藤条时的指印,“他把三哥的军牌从石缝里抠出来的时候,指骨都露出来了,还笑着说‘你看,这牌子比命硬’。”
“那时候我总不懂,为什么老班长非要守着这黑风口,明明可以退到后面休整。”小马的声音带着哭腔,“直到昨天我在掩体里找到这个……”他从怀里掏出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是半块染血的干粮,上面还留着牙印,“这是三哥最后咬过的,老班长一直收着,说‘留着,等小马长大了给他看,让他知道当兵的不是只有风光’。”
霞光越来越盛,照得石壁上的刻字“守此,即守家”泛起红光。陈默突然发现,那三个大字的笔画里,竟嵌着无数细小的金属碎屑——是子弹头,是弹片,是弟兄们留在这黑风口的骨头渣。
“快看!”老鬼指向天空。
只见霞光中,无数虚影在盘旋,有三哥举着炸药包冲向敌阵的背影,有老班长跪在雪地里给小马暖手的侧影,有弟兄们围着篝火唱军歌的剪影……最后,所有的虚影都化作光点,落向石壁,融进那三个红色的大字里。
而那些从泥土里翻涌的红丝,在霞光的照射下渐渐消散,只留下石壁上一道崭新的刻痕,像一把枪的形状,枪口朝着日出的方向。
陈默举起枪,对着那道刻痕,缓缓扣动扳机。
“砰!”
枪声在黑风口回荡,惊起一群飞鸟。子弹打在刻痕上,溅起的火花落在雪地里,竟燃起了一小簇火苗,久久不熄。
“老班长说,枪声是给弟兄们的回信。”陈默望着那簇火苗,轻声说,“他还说,等哪天这黑风口的雪化了,就把这里种满向日葵,说咱守的地方,得朝着光长。”
小马突然指着远处:“陈哥,你看!”
霞光尽头,雪地上竟真的冒出了点点绿芽,正顶着薄雪往上钻。老鬼蹲下身,用手刨开雪,发现每株绿芽的根须上,都缠着一小截细小的弹壳——那是他们当年打空的弹壳,被老班长一颗颗埋在了雪地里。
“原来他早就种好了。”老鬼的声音哽咽了,“他说的向日葵,不是花,是咱这些活着的人啊。”
陈默握紧了枪,枪管上的“守”字在霞光里发烫。他知道,这黑风口的风再烈,雪再厚,也挡不住光。就像老班长说的,蚀骨的痛里,总会长出希望的骨头,在日出的地方,扎得比谁都深。
风还在吹,但这一次,陈默觉得那风里带着暖意,像老班长的手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他转头看向小马和老鬼,两人脸上都挂着泪,却在笑。远处的霞光中,仿佛有个熟悉的身影正背着枪走来,手里还揣着给小马暖手的怀炉,嘴里喊着:“小兔崽子们,看日出了——”
陈默举起枪,对着霞光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黑风口的日出,果然是焐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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