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事带来的纸钱灰还没从院子的角角落落扫净,红事的灯笼就又颤巍巍地挂了上去。空气里一股子混浊的甜腻,是香烛和廉价喜字混杂的味道,闻得人头晕。我坐在自己住了二十年的厢房里,窗外是忙乱的脚步声和压着嗓子的指挥,热闹是他们的,我像个局外人,只等吉时一到,就被塞进那顶猩红的轿子,抬去一个全然陌生的人家。
身上这身嫁衣,是奶奶撑着最后一口气,盯着镇上的老师傅赶出来的,鲜红得像刚泼出来的血,针脚密得让人透不过气。镜子搁在床头,蒙着一层薄灰,我不敢照。铜镜里那个模糊的人影,穿着这样一身红,脸色却白得发青,不像新嫁娘,倒像戏文里那些含冤负屈的女鬼。
奶奶就躺在堂屋的棺材里,三天前闭的眼。咽气前,她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手死死攥着我的腕子,指甲几乎掐进我肉里,浑浊的老眼直勾勾地盯着我,一遍又一遍,气息游丝般断断续续:“囡囡……结婚……那天……无论如何……别回头……听见没?别……回……头……”
那声音低哑,带着坟墓里带出来的土腥气,和她平时说话全然不同。我吓得只会点头,眼泪一串串往下掉,砸在她青灰色的手背上。
没人告诉我为什么。爹娘只是叹气,眼神躲闪,忙着操办丧事,又紧接着张罗我的婚事。我是奶奶带大的,她的话,我不敢不听,哪怕这嘱咐如此没头没脑,透着股邪性。
我要嫁的是镇子东头林家的儿子,据说是奶奶早年指腹为婚定下的。我从未见过他,只隐约听说林家这些年不太顺,那儿子也深居简出,没什么人见过。这婚结得仓促,奶奶的头七还没过,喜帖就发出去了,仿佛急着要借这场红事,冲刷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妹妹扒着门框,露出半张脸,怯怯地看着我。她才十二岁,眼睛又大又黑,此刻盛满了不安。“姐,”她声音小小的,“我怕。”
我朝她挤出个笑,想安慰她,自己喉咙却先哽住了。院子里,司礼尖细的嗓音扯了起来:“吉时到——新娘子出门咯——”
唢呐猛地吹响,调子欢快得有些刺耳,更像是呜咽。我被两个搀亲的妇人几乎是架着胳膊扶出了房门,头上盖上了沉甸甸的红盖头。视野被一片浓郁的血红占据,只能看见自己脚下的一小片地,和身边人走动时晃动的裙摆鞋尖。
棺材还停在堂屋正中央,散发着新漆和某种说不清的沉闷气味。我被人搀着,绕开了它。经过棺木时,一股阴寒的气息透过嫁衣,直往骨头缝里钻。
轿子起起伏伏,唢呐声和鞭炮声搅在一起,闹得人心慌。我死死攥着袖子,指甲抠进掌心,一遍遍在心里默念奶奶的嘱咐:“别回头,别回头……”这像是一道符,贴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不知走了多久,轿子猛地一顿,落了地。外面人声嘈杂,鞭炮炸得更响了。轿帘被掀开,一只冰冷的手伸了进来,指节僵硬,触感像是浸过水的木头。那是新郎的手。
我打了个寒颤,把手递了过去。他握得很紧,力道之大,让我觉得骨头生疼。他就这样牵着我,一步一步,走向林家的大门。门槛很高,我几乎是被他提过去的。
林家宅子很深,一路走,只觉得光线越来越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年的灰尘和草药混合的怪味。宾客的谈笑声似乎隔着一层什么,模糊不清,像从很远的水底传来。
仪式设在正堂。司礼拖着长腔喊着:“一拜天地——”
我跟着新郎,朝着门外那片被门框框住的、灰蒙蒙的天空弯下腰。腰弯下去的瞬间,盖头边缘的流苏晃动,我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正堂侧面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影,矮矮的,穿着件深色的衣服,一动不动。那轮廓……有点像奶奶棺材前摆着的那个纸扎人。
心猛地一缩,我赶紧直起身,不敢再看。
“二拜高堂——”
高堂位上空着两把太师椅,椅子上空空荡荡,只各放了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旧衣服。这场景说不出的诡异。我们对着空椅子拜了下去。
“夫妻对拜——”
我转过身,面向新郎。隔着盖头,只能看到他一个模糊的、穿着大红喜服的轮廓,个子似乎挺高,但站姿有些僵硬,从头到尾,没听他说过一个字。
就在我弯下腰,准备完成最后这一拜时——
“姐……姐姐……”
一个极其细微,带着哭腔的声音,突然从我身后,很近的地方响了起来。
是妹妹的声音!她怎么来了?这声音听起来那么害怕,那么无助,像是被什么吓坏了。
我的身体瞬间僵住,一股强烈的冲动攫住了我——我想回头看看她!看看她怎么了!是不是摔倒了?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姐姐……救我……我好疼……”
那哭声更清晰了,带着抽噎,像一根冰冷的针,刺进我的耳膜。
回头看看吧,就看一眼!就一眼!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尖叫。她是妹妹啊!她听起来那么痛苦!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民间恐怖故事短篇集请大家收藏:()民间恐怖故事短篇集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