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章 走蛟

我家住在老黄河拐弯的淤滩村,村里世代相传,绝不许提一个“蛟”字。

老人说,河里有东西,提了它的名,它夜里就会来敲门,门缝下会渗进腥冷的水。

我一直以为是无稽之谈,直到上大学学民俗,把村里关于“走蛟”的传说写进论文发了出去。

从那天起,村里电话再也打不通,快递包裹不断被退回,地址查无此地。

我请假赶回,发现村口立着一块陌生的残碑,碑文斑驳,依稀认出是清代县令所立,记载此地“献祭”以安抚河神的旧事。

而全村男女老少,此刻正静静站在浑浊的河水中,面朝大河,一动不动,像在等待什么。

我爹站在最前面,脖子以下已没入水里。

他慢慢转过头,脸上覆盖着湿漉漉的、黑色发亮的东西,像鳞片。

他咧开嘴,牙齿又尖又密,对我无声地说:

“你……叫……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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淤滩村死死趴在老黄河甩出来的那个大臂弯里,像块被遗忘了千年的泥痂。河是黄的,天是灰的,地是褐的,连人脸上都仿佛蒙着一层洗不掉的土色。村里房子低矮,墙皮斑驳,有些干脆就是用河泥掺着麦草夯起来的。一条歪歪扭扭的土路通到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柳树跟前,就算到了头。再往外,就是那片泛着沫子、终日呜咽的黄水了。

我是在这片单调的土黄色里长大的。记忆里充斥着河风的腥气、汛期时屋顶漏雨的嘀嗒声,还有老人们压得极低的、关于这条河的种种窃语。但所有话语里,都有一个绝对不可触碰的禁忌——绝不能提那个字。

不是“龙”,龙可以提,过年舞龙灯,正月十五点龙睛,虽不隆重,但也算个念想。那个不能提的字,是“蛟”。

小时候不懂事,有一次跟玩伴在河滩上捡石子,捡到一块形状奇特、带点螺旋纹路的,顺口说:“看,像不像蛟龙爪子?”话音未落,旁边抽旱烟的七叔公猛地跳起来,烟杆子“啪”地打掉我手里的石子,力道大得我手背立刻红了一片。他脸色煞白,不是生气,是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沟壑纵横的脸皮都在哆嗦。他死死捂住我的嘴,指甲掐进我肉里,浑浊的眼睛惊恐地四下张望,尤其是那浑浊的河面。“作死啊!小兔崽子!再乱说,撕了你的嘴!”他低声吼着,声音发颤。从那以后,我知道,那个字,在这淤滩村,是比阎王的名讳还要可怕的东西。

老人们私底下传,河里有“东西”。不是鱼,不是鳖,是更古、更凶的玩意儿。你提了它的名,它就知道了,夜里就会来寻你。怎么寻?不知道具体,但都说,到时候你家门缝底下,会渗进冰凉腥臭的河水,你怎么堵都堵不住,直到那水漫过炕沿……

我爹是村里少数读过几年书的人,在村小学当代课老师。对我那次挨打,他沉默了很久,晚上才在油灯下对我说:“有些老话,听着荒唐,但能传下来,总有它的道理。别问,也别提,离河远点,安安生生过日子。”他眼神复杂,有无奈,有告诫,还有一丝我那时看不懂的沉重。我娘死得早,是我爹一手把我拉扯大,他的话,我记下了。从此把那个字,连同对那条河的巨大好奇与隐约恐惧,一起埋在了心底最深处。

后来我考上了省城的大学,学的是民俗学。离开那天,黄河正在涨秋汛,河水浑黄咆哮,拍打着脆弱的土堤。我爹送我到村口老柳树下,什么也没说,只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他的背,不知何时已经有些佝偻了。

大学里,我如饥似渴地吸收知识,接触到了天南海北的民俗传说。淤滩村的禁忌,在我脑中不再仅仅是愚昧的恐惧,而成了一个亟待研究的鲜活样本。“蛟”,在古代文献、地方志、民间故事里频繁出现,往往与洪水、走蛟(蛟龙入海引发洪灾)、祭祀联系在一起。我越想越激动,这难道不是活生生的民俗遗存吗?一个关于河流崇拜、禁忌与恐惧的典型个案。

我花了大量时间,回忆整理村里零碎的口头传说,查阅黄河中下游的地方史料,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具体的村名和人名(这是我残存的顾虑),写成了一篇题为《“讳”与“畏”:黄河某村落“蛟”禁忌的民俗学初探》的论文。文中分析了禁忌产生的可能原因:对洪水的无力恐惧、历史上可能的惨痛记忆、对超自然力量的具象化等等。论文发表在学校的学术期刊上,虽然影响不大,但我颇有几分自豪,觉得自己为家乡那个闭塞的角落,做了一次学理上的“正名”。

论文发表大概半个月后,我开始觉得不对劲。

先是给家里打电话。以往每周一次,我爹总会准时守在村委那部老旧电话旁。可那次,电话响了很久很久,直到自动挂断,无人接听。我以为他临时有事,第二天再打,依旧如此。连续一周,天天如此。打给村里其他有电话的远房叔伯,全是忙音,或者接通后只有刺耳的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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