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野蹲在匠作司后院临时搭起的试验棚门口啃第十六块饼——今天是酱肉馅的，老孙特意多放了酱汁，吃得他满手油——的时候，沈括和莫雷抬着个蒙着油布的大家伙从工棚里出来，后面跟着王德福、鲁大锤和十几个工匠，个个脸上带着紧张又兴奋的神色。

“陈侯，”沈括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声音发颤，“蒸汽机实机......组装完成了。”

陈野把最后一口饼塞进嘴里，胡乱在皮围裙上擦了擦手，起身掀开油布。油布底下，是个近一人高的钢铁怪物——双气缸并列，黄铜管道盘绕，飞轮直径足有六尺，刷了桐油的木质辐条在晨光下发亮。整个机器被固定在一个厚重的铸铁底座上，旁边连着个一人高的锅炉，烟囱伸到棚顶外。

“漂亮。”陈野绕着机器转了一圈，手指敲了敲锅炉外壳，“试过水压没？”

“试了。”王德福搓着手，“按您说的，用一倍半工作压力试压，保了俩时辰，不漏。不过......”他顿了顿，“锅炉是老王头按云州配方新铸的‘雪花铬钢’，比普通锅炉皮薄两成，俺怕......”

“怕炸？”陈野咧嘴，“怕就对了。不怕的是傻子。”

他走到机器旁，看了看压力表、安全阀、各处接头，然后对沈括说：“沈先生，把人都清出去，留核心组。老钱，带人在试验棚三十步外拉警戒线，闲杂人等不得靠近。老王头，你负责锅炉，盯着压力表，超过红线立刻泄压。大锤，你带人准备好沙土和水桶，万一着火，先闷后浇。”

一道道命令下去，试验棚内外迅速动起来。工匠们既紧张又期待，不少人扒在警戒线外探头探脑。刘文清拿着纸笔，站在陈野身后准备记录——这是要写进报告的重要时刻。

辰时三刻，一切准备就绪。试验棚里只剩下陈野、沈括、莫雷、王德福、鲁大锤五人。棚外，老钱带着二十个工匠拿着沙袋水桶严阵以待。更远处，周明德、张铁柱等上百号人屏息凝神。

“点火。”陈野下令。

王德福深吸一口气，打开锅炉观火孔，塞进蘸了油的棉纱，点燃，投进第一铲精煤。橘红色的火焰“呼”地窜起，映得他满脸红光。

等待锅炉升压的时间格外漫长。棚里只听见煤火“噼啪”声和压力表指针“嗒、嗒”的跳动声。沈括盯着压力表，眼镜片上全是雾气，他摘下来擦了擦又戴上。莫雷蹲在传动轴旁，耳朵贴着钢铁，闭眼聆听。鲁大锤攥着铁钳的手心全是汗。

陈野倒是最放松的那个，他靠在门框上，看着压力表指针缓慢爬升——一成，两成，三成......

当指针爬到五成位置时，锅炉开始发出低沉的“嗡嗡”声，那是水在沸腾，蒸汽在积聚。黄铜管道微微颤动，接头处“嘶嘶”漏出白气。

“差不多了。”陈野直起身，“老王头，稳住火，保持五成压力。莫雷，准备启动。”

莫雷点头，走到主蒸汽阀前，握住手轮。沈括在旁边快速报数：“压力稳定在五成，温度达标，各处密封良好......可以启动。”

陈野深吸一口气：“开阀。”

莫雷缓缓转动手轮。

“嗤——噗嗤——噗嗤——”

先是尖锐的泄气声，接着是活塞在气缸里运动的闷响。起初很慢，一下，两下......然后逐渐加快。连杆开始摆动，曲轴开始旋转，最终——

飞轮动了！

先是微微颤抖，然后开始旋转，越来越快，越来越稳。木质辐条在空气中划出模糊的圆，带起的气流吹得棚顶的油布“哗哗”作响。

“成了！”沈括激动得声音发颤，“初步成了！”

但陈野却皱起眉。他盯着飞轮的转速，又看了看压力表：“不对。转速上不去，出力不够。”

确实，飞轮虽然转起来了，但转速比预想的慢很多，而且有些晃动。莫雷也发现了问题，他蹲在传动轴旁，用手指感受振动，突然抬手示意停机。

蒸汽阀关闭，飞轮慢慢停下来。棚里一片安静。

“什么问题？”陈野问。

莫雷在沙盘上快速画图：气缸、活塞、连杆、曲轴......最后在连杆和曲轴的连接处画了个圈，标了个“晃”字。

沈括恍然大悟：“是连杆与曲轴的连接太松了！间隙过大，导致动力传递效率低，还引起振动！”

“能调吗？”陈野问。

“能调，但需要停机拆装，至少半天时间。”沈括推了推眼镜，“而且......咱们可能低估了双缸的振动问题。两个气缸活塞运动不同步，会产生额外的扭力......”

正说着，外头突然传来喧哗声。周明德小跑进来，脸色不太好看：“陈侯，户部来人了，说是要‘视察经费使用情况’。”

陈野挑眉：“谁来了？”

“钱侍郎本人，还带了两个主事、四个书吏。”周明德压低声音，“看架势，是来挑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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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漠北痞官请大家收藏：()漠北痞官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挑刺？”陈野笑了，“来得正好。请进来——不，请到试验棚门口，让他们好好看看，咱们这一万两银子花哪儿了。”

户部一行人被引到试验棚外时，蒸汽机刚好重新点火升压。钱有德穿着二品官服，背着手，看着棚里那个钢铁怪物，眉头紧皱：“陈侯，这就是你说的‘蒸汽机’？”

“正是。”陈野站在棚门口，“钱侍郎来得巧，马上要第二次试运行。”

钱有德旁边一个主事哼了一声：“奇技淫巧，劳民伤财。陈侯，这一万两银子，就造出这么个铁疙瘩？它能干什么？能种地还是能织布？”

陈野还没说话，沈括忍不住了：“这位大人，蒸汽机一旦成功，可以装在船上，让船逆风而行，速度比帆船快一倍；可以装在工坊，带动多台机器，提高生产效率；将来甚至可以装在车上，不用牛马就能跑......”

“将来？将来是多久？”那主事嗤笑，“十年？二十年？陈侯，三个月之约可过去一个月了，您这机器，能转起来了吗？”

话音刚落，棚里传来莫雷的声音——他敲了敲锅炉外壳，示意准备就绪。

陈野对钱有德拱手：“钱侍郎，既然来了，不如亲眼看看。不过蒸汽机测试有风险，请诸位退到警戒线外。”

户部几人退后几步，脸上都带着看笑话的表情。

“开阀！”陈野下令。

莫雷转动手轮。蒸汽喷涌，活塞运动，连杆摆动——这一次，连接处已经紧急加固过。

飞轮再次旋转起来，而且转速明显比上次快！木质辐条划出残影，风声呼啸。压力表指针稳定在五成五的位置。

“好！”沈括激动地记录数据，“转速达到预期七成！振动明显减小！”

但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锅炉发出一声不正常的“闷响”，压力表指针勐地一跳，超过红线！紧接着，一处黄铜管道的接头“嘭”地炸开，滚烫的蒸汽喷涌而出，白雾瞬间弥漫半个试验棚！

“泄压！快泄压！”王德福吼道。

莫雷勐打手轮关闭主阀，同时拉动安全阀拉杆。高压蒸汽从安全阀喷出，发出刺耳的尖啸。鲁大锤抓起沙土就往漏气的接头处撒——蒸汽太烫，不能用水浇。

棚外，户部那主事吓得后退几步，脸色发白：“炸、炸了！我说什么来着！这东西危险！”

钱有德也皱紧眉头。

但陈野却冲进白雾里，对王德福喊：“老王头，怎么回事？”

“是、是那处接头！”王德福指着炸开的铜管，“铸造时有砂眼，没检查出来！压力一高，就崩了！”

陈野凑近看，炸开的接头处确实有个米粒大的砂眼。他转身出棚，对老钱喊：“老钱！去工棚，把备用接头拿来！要铸了三遍、验了三遍的那批！”

老钱飞奔而去。

户部主事见状，阴阳怪气：“陈侯，这就是您花一万两银子造出来的‘宝贝’？这才转了几下就炸了，要是装在船上，岂不是要船毁人亡？”

陈野拍拍身上的水汽，咧嘴笑了：“这位大人，您吃过烤鸭没？”

主事一愣：“什么？”

“烤鸭。”陈野比划着，“鸭子放进炉子前，得先看看炉子结不结实，火候够不够。要是炉子有裂缝，得补；火太大，得调。咱们这蒸汽机，就是头一回进炉子的鸭子，试出问题，是好事——总比装在船上才发现问题强。”

他顿了顿，看着钱有德：“钱侍郎，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钱有德沉默片刻，点头：“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确是正理。不过陈侯，时间不等人。”

“我知道。”陈野接过老钱拿来的备用接头，“给我半个时辰。”

棚里，王德福和鲁大锤开始更换接头。这活儿精细，烫，还危险——管道里还有残存的热蒸汽。但两人手法娴熟，拆旧换新，抹上特制的密封膏，紧固螺栓......一气呵成。

趁这工夫，陈野把沈括和莫雷叫到一边：“振动问题，想到了吗？”

沈括快速在沙盘上画图：“双缸活塞运动不同步，是因为两个气缸的进气阀开闭时间有微小差异。咱们可以加装一个‘同步连杆’，强制两个活塞同步运动。”

莫雷在旁边画了个简图——一根连杆连接两个活塞杆，中间有调节装置。

“能现场改吗？”陈野问。

“能！”沈括点头，“不过需要加工几个零件，最快也得一个时辰。”

“那就改！”陈野拍板，“老王头换完接头，立刻加工同步连杆。今天不把这机器调顺了，谁也不准下工！”

半个时辰后，新接头换好。又过一个时辰，同步连杆加工完成装上。这期间，户部几人居然没走——钱有德让人搬了椅子，就坐在警戒线外看着，时不时低声交谈。

未时三刻，蒸汽机第三次准备测试。

这一次，陈野亲自检查了每一处接头、每一颗螺栓。沈括重新计算了压力参数，莫雷调整了阀门开度。王德福把火烧得更稳，鲁大锤带着人把沙土水桶准备得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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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雷转动手轮，动作比前两次更沉稳。

蒸汽涌入气缸，活塞开始运动。这一次，有了同步连杆的强制约束，两个活塞的运动完全一致！连杆摆动平稳，曲轴旋转顺滑，飞轮转速稳步提升！

压力表指针稳定在六成位置——这是设计工作压力。

飞轮越转越快，风声呼啸！整个机器发出低沉而有力的轰鸣，像一头苏醒的巨兽在喘息。试验棚的地面传来有节奏的震动，棚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转速达到预期九成！”沈括声音发颤，“振动......振动几乎没有了！”

莫雷蹲在机器旁，闭着眼，脸上露出罕见的笑容——他“听”到了机器的健康。

棚外，工匠们爆发出压抑的欢呼。老钱激动得直抹眼泪，张铁柱喃喃道：“真成了......真成了......”

户部那主事张着嘴，说不出话。钱有德站起身，走到警戒线边，紧紧盯着那台轰鸣的机器。

陈野对莫雷比了个手势：“加力！到七成压力！”

莫雷点头，缓缓打开增压阀。压力表指针开始爬升——六成五，七成！

飞轮转速再次提升！轰鸣声更大，风力更强，吹得钱有德的官袍下摆猎猎作响！

“稳定！一切稳定！”沈括记录数据的手在抖，“出力......出力达到设计值一点二倍！我的天......”

陈野咧嘴笑了，对钱有德喊道：“钱侍郎！怎么样？这一万两银子，花得值不值？”

钱有德没说话，只是深深看了陈野一眼，然后转身对那主事说：“回去写个条陈，把今天所见如实记录。另外......拨给匠作司的第二批经费，可以准备了。”

主事愣住：“侍郎，这......”

“这什么这？”钱有德瞪了他一眼，“你看不见吗？这东西成了！真成了！”

他走到陈野面前，郑重拱手：“陈侯，老夫......服了。三个月之约，你提前完成大半。第二批经费，一万五千两，三日内拨付。但老夫还有个要求——这蒸汽机，我要看到它装在船上，真能跑。”

“成。”陈野点头，“一个月内，给您看蒸汽船。”

钱有德走后，匠作司炸了锅。工匠们涌进试验棚，围着还在运转的蒸汽机，摸这摸那，像看稀世珍宝。老孙带着妇人们端来炖肉和馒头，宣布今晚加餐庆祝。

陈野蹲在棚门口，啃着老孙特意送来的第十七块饼——今天是庆祝特供的酱肘子馅，香得流油。沈括、莫雷、王德福、鲁大锤围着他，个个脸上带着笑。

“陈侯，”沈括推了推眼镜，“接下来，咱们真的要造蒸汽船？”

“造。”陈野咽下饼，“不过先不造大的，造艘小的试验船，能在护城河里跑就成。等验证了可靠性，再往大里造。”

“那铁甲仿制那边......”王德福问。

“继续，扩大生产。”陈野说，“刘御史！”

刘文清小跑过来：“陈侯。”

“写两份报告。”陈野掰着手指，“一份给兵部，汇报蒸汽机实机测试成功，申请启动蒸汽船项目。一份给陛下，重点写蒸汽机的战略意义——海战、运输、工坊，都要写明白。另外，附上铁甲仿制成功的样品和测试数据。”

“是！”刘文清奋笔疾书。

夜幕降临，匠作司院子里摆开长桌，炖肉、炒菜、馒头、饼子管够。工匠们端着碗，大声说笑，庆祝这来之不易的成功。张铁柱端着碗挤到陈野身边，脸红红的：“陈侯，俺敬您！要不是您，俺现在还跟着虎爷混日子呢......”

陈野拍拍他肩膀：“好好干，以后有你出力的地方。”

角落里，疤脸——现在该叫张铁柱了——那帮曾经的混混，也端着碗蹲在一起。瘦子小声说：“铁柱哥，咱们......真就这么当工匠了？”

“不当工匠当什么？”张铁柱瞪他，“你瞅瞅，这儿有饭吃，有活儿干，有钱拿，还有人瞧得起。以前跟着虎爷，看起来威风，实际上呢？吃了上顿没下顿，见了官差像老鼠。现在这样，不好？”

瘦子不说话了，低头扒饭。

陈野看着这热闹景象，听着蒸汽机还在棚里低沉的轰鸣声，心里踏实了不少。

三个月之约，过去一半。蒸汽机成了，铁甲成了，匠作司从一百多人扩展到三百多人，食堂改革让工匠们吃饱吃好，工作效率翻着倍涨。

这把“粪勺”，在京城这片看似板结的土地上，不仅掏出了活水，掏出了生机，还掏出了一台能改变时代的机器。

接下来，该掏向更远的地方了——海上。

他起身，对黑皮说：“明天去趟码头，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旧船，买一艘改造成蒸汽试验船。另外，给云州送信，让苏芽准备一批船用材料，尽快运来。”

“是。”黑皮点头。

陈野望向南方，云州的方向。

快了。等蒸汽船成了，等京城这边摊子稳了，他就该回去了。

回去继续掏那个更大的粪坑——整个大炎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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