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完美自杀

清晨六点四十三分,天色是那种将明未明的灰蓝色,带着深秋特有的、渗进骨头缝里的湿冷。市局刑侦支队的电话,在这样一个平常的早晨突兀地响起,划破了值班室里昏昏欲睡的寂静。

报警人是市第七中学的副校长,声音里透着极力压抑的慌乱和一种职业性的、试图维持体面的紧绷。死者是该校高二年级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陈文彬,五十二岁。发现者是每天固定六点半来打扫的住家保姆,用备用钥匙开门后,看到陈老师伏在书房的宽大实木书桌上,一动不动,手边摊着作业本,手里还攥着一支红笔。保姆起初以为他熬夜批改作业太累睡着了,喊了几声没反应,走近一碰,人已经冰凉了。

吕凯赶到现场时,辖区派出所的民警已经拉好了警戒带,法医陈敏和技术科的同事也刚到,正在穿戴勘查装备。陈文彬的家位于一个有些年头但管理尚可的教师小区,房子不大,装修简单,但收拾得异常整洁,甚至可以说是一尘不染,空气中飘着淡淡的书籍纸张和旧木头家具混合的气味,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独居中年男性的沉闷气息。

死者陈文彬穿着整齐的深灰色家居服,微微发福的身体僵硬地伏在书桌上,头歪向一侧,脸颊贴着摊开的语文练习册,眼睛半睁着,瞳孔已经散大。他的右手向前伸出,手指还保持着握笔的姿势,那支普通的红色水笔滚落在摊开的练习册页面边缘,笔帽掉在一旁。练习册上,是用红笔批改过的痕迹,打勾,划叉,写评语,字迹工整清晰。书桌一角,摆着一杯早已凉透的白开水,一个老花眼镜盒,一盏可调节亮度的阅读台灯。

初步勘查的派出所民警汇报,现场门窗完好,无撬压破坏痕迹,屋内陈设整齐,无翻动打斗迹象。死者体表无外伤,初步判断为突发疾病猝死,很可能是因为长期伏案工作、劳累过度引发的心脑血管问题。考虑到死者教师身份和发现时的情景,这种推断合情合理。小区监控显示,前一天晚上陈文彬独自回家后,再无人进出其家门。

“老教师了,带毕业班,压力大,这么没了……唉。”副校长站在客厅,搓着手,语气沉重,眼神里除了惋惜,似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可能引发的舆论麻烦的忧虑。

吕凯没有说话,他戴上手套和鞋套,示意其他人稍等,独自先走进了书房。他没有立刻靠近尸体,而是站在门口,目光像最精密的扫描仪,一寸寸地掠过这个大约十平米的空间。

太整齐了。整齐得不像一个刚刚经历过死亡——哪怕是猝死——的现场。书桌上的物品摆放得井井有条,书籍码放得横平竖直,连那支滚落的笔,掉落的轨迹都显得有些……刻意?不,也许是巧合。吕凯甩掉这个念头。

他走到书桌旁,没有触碰任何东西,只是弯下腰,仔细地观察陈文彬的尸体姿态,观察他的手,他的脸,他身下压着的练习册。陈敏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边,也开始了她初步的检视。

“姿势很自然,像是批改作业时突然失去意识。”陈敏低声说,她的声音总是那样平稳,不带什么情绪,“颜面、口唇、指甲颜色未见明显异常窒息或中毒征象。体表确实无新鲜伤痕。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昨晚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之间。”

吕凯的视线落在陈文彬握笔的手指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但握笔的姿势……对于一个猝然倒下的人来说,似乎过于“标准”了。笔正好滚落在批改到一半的那行字旁边。他的目光上移,落在陈文彬半睁的眼睛上,那涣散的瞳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难以名状的困惑,还是痛苦?吕凯不确定。

“看看这个。”吕凯示意陈敏注意练习册。那是一本高二语文的文言文练习,陈文彬正在批改的是《赤壁赋》的默写。已经批改的部分,红笔的勾叉和简短评语(“佳”、“此处有误”、“注意古今异义”)清晰有力。但在陈文彬倒下时,笔尖最后划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道短暂而急促的拖痕,然后笔就脱手了。这道拖痕,和他之前工整的批改笔迹,在起笔的力道和转折的细微习惯上,似乎有极其微妙的差异。

“笔迹?”陈敏领会了吕凯的意思,也仔细看去。她是法医,对痕迹的敏感不亚于任何人。“前期的批改,字迹稳定,笔画均匀,是长期伏案书写形成的稳定字体。最后这道拖痕,起笔更重,收笔仓促,笔锋有些散乱……像是手腕突然失去控制,或者……”她顿了顿,“在书写时受到了某种突如其来的干扰或身体不适。”

“猝死发作,通常伴随剧烈疼痛或意识迅速丧失,笔能这么‘刚好’地划出一道痕然后脱落,而不是在纸上戳个洞或者划得乱七八糟?”吕凯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陈敏。

陈敏没有立刻回答,她知道吕凯的观察力有时近乎偏执,总能注意到别人忽略的细节,而这些细节往往通向意想不到的方向。但仅凭一道笔痕的微妙差异,远不足以推翻猝死的初步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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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谋系列请大家收藏:()谋系列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刘冰也进来了,他动作幅度总是比旁人大些,带着一股刑警特有的利落劲儿。他快速扫视了一圈现场,眉头就皱了起来:“门窗没坏,没打斗,财物没少,老教师猝死书桌……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辖区处理不了?”

“例行看看。”吕凯说,目光依旧没有离开书桌和那本练习册,“通知家属了吗?”

“通知了,前妻和女儿在外地,正赶回来。陈老师离婚多年,一直独居。邻居反映他为人严肃,不太跟人来往,就喜欢埋头教书、批作业。学校领导说他教学水平很高,就是性格有点古板,不苟言笑。”刘冰汇报着初步了解到的情况。

一个典型的老派知识分子形象,生活规律,社交简单,因工作积劳成疾猝死。逻辑上完全通顺。

技术科的同事开始拍照、录像、提取可能的痕迹。赵永南也带着他的设备箱来了,他话不多,只是沉默地开始检查书桌上的电子设备——那盏台灯,一个老旧的收音机,还有一个插在插座上的、给老人机充电的万能充。他的目光尤其在那盏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银色金属台灯上多停留了几秒。

吕凯退到书房门口,再次环顾整个房间。整洁,有序,甚至有点刻板。空气中除了书籍和旧家具的味道,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气味,有点像……电子产品长时间运行后发热的淡淡焦糊味?又或者是老房子本身的潮气?他不能确定。

“吕队,初步看,就是猝死,没啥疑点。”刘冰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说,“尸检再确认一下就行了吧?最近队里案子堆着呢。”

吕凯知道刘冰说的没错。按照常规流程,这种现场无异常、死者有明显基础疾病风险(中年、伏案工作、可能劳累)、初步勘查无他杀迹象的案件,通常由辖区派出所处理,法医出具鉴定报告即可。刑侦支队介入,多少有些“杀鸡用牛刀”。

但他的目光,却无法从陈文彬那只依然保持握笔姿势的僵硬的手,和练习册上那道微妙的笔痕上移开。那画面像一根极细的刺,扎在他的职业直觉里。

“等陈敏初步尸检结果,再看看老赵那边有没有什么发现。”吕凯最终说道,语气平静,但带着不容更改的坚持,“通知学校,暂时封锁消息,特别是死亡时的具体细节。等家属回来,了解清楚情况再说。”

刘冰看了吕凯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去安排了。他知道吕凯的脾气,一旦起了疑,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陈敏开始进行初步的体表检查,吕凯退出书房,在客厅里缓缓踱步。他的目光扫过简单的布艺沙发,有些掉漆的电视柜,阳台上几盆半死不活的绿植。一切都透着一种孤寂的、按部就班的生活气息。一个把全部精力投入教学,生活近乎乏善可陈的老教师。

完美。

这个词突然跳进吕凯的脑海。

一个完美的、合乎逻辑的、毫无破绽的猝死现场。

完美得……让人有点不舒服。

他走到阳台,推开玻璃窗,深秋清晨冷冽的空气灌进来,冲淡了屋内的沉闷。楼下,早起锻炼的老人们已经三三两两地出现,小区的日常正在苏醒。而楼上这间整洁得过分的书房里,一个生命悄然终止于一堆作业本前,留下一个看似圆满的句号。

真的是句号吗?

吕凯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那道笔痕的差异,陈文彬眼中残留的极淡神色,还有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难以辨明来源的异味,在他的脑海里反复交织。

“吕凯,”陈敏从书房里走出来,摘下手套,表情比刚才更严肃了些,“体表确实没有暴力痕迹,但瞳孔散大的形态,还有口腔黏膜的细微颜色……我需要回去做毒理和更详细的解剖才能排除一些极特殊的情况。另外,”她停顿了一下,“死者的右手腕内侧,有一个非常新鲜的、轻微的压痕,形状有点特别,不像是桌边硌的,我需要仔细对比。”

手腕的压痕?

吕凯的心微微一动。他走回书房门口,陈敏示意他看。在陈文彬右手腕戴表的位置下方,的确有一道很淡的、泛红的横向压痕,大约两厘米长,非常细,边缘整齐,像是被什么有弹性的细带子短暂而用力地勒过一下,但皮肤没有破损。

“发现时,他手腕上有什么东西吗?”吕凯问现场的民警。

“没有,就一块普通的电子表,我们已经收好了。表带是塑料的,很软,不可能留下这种痕迹。”民警肯定地回答。

吕凯蹲下身,再次仔细查看那道压痕。很新,很可能是在死亡前不久留下的。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留下这样的痕迹?和死亡有关吗?

完美自杀的现场,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痕。

“详细查,不要放过任何细节。”吕凯站起身,对陈敏和赵永南说道,他的声音不高,但异常清晰,“尤其是那道笔痕,那个压痕,还有,”他看了一眼那盏银色台灯,“检查房间里所有可能通电的、有电子元件的物品,特别是死者常接触的。”

刘冰在一旁听着,没再提出异议。他也看到了那道压痕,刑警的本能让他意识到,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一个看似普通的教师猝死案,在清晨阴冷的日光中,悄然蒙上了一层疑云。而吕凯并不知道,这仅仅是一连串“完美”死亡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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