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远的办公室在市中心的宏远大厦顶层,落地窗外是整个城市的全景。但此刻,这间象征着权力和地位的办公室,却因为主人的失踪而显得异常空旷。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投出大片的光斑,灰尘在光束中缓缓飞舞,像无数个细小的、悬浮的问号。
陈敏站在办公室中央,她已经在这里站了二十分钟。没动,只是看。看那张巨大的红木办公桌,看墙上挂着的名家字画,看书架上一排排烫金封面的商业书籍,看角落里那盆已经有些发蔫的绿植。她在等,等某种感觉——法医的直觉,或者说,是对死亡气味的敏感。
刘冰在门口跟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交涉,那是宏远集团的法务总监,姓王,表情很严肃,说话滴水不漏,大意是“配合调查可以,但不能破坏现场,不能带走与案件无关的物品”。刘冰听得不耐烦,但又不得不耐着性子解释程序。
陈敏没理会那些,她的注意力被办公桌上的一样东西吸引了。
那是一个保温杯。银色的,简约的设计,杯身上刻着张明远名字的缩写“Z.M.Y.”,字体很优雅。杯子放在桌角的杯垫上,旁边是一个笔筒,里面插着几支万宝龙钢笔。一切都摆放得很整齐,像主人只是暂时离开,随时会回来。
但张明远不会回来了。他的尸体此刻正躺在市局解剖室的冷藏柜里,皮肤蜡化,骨头里藏着毒药的幽灵。
陈敏戴上手套,走到桌前,拿起那个保温杯。杯子很轻,里面是空的。她拧开杯盖,内胆是不锈钢的,光滑,反着光。看起来没什么异常。
但她没有放下杯子,而是走到窗边,借着阳光,仔细检查杯子的每一个细节。杯身,杯盖,密封圈,甚至连杯底的标签都没放过。最后,她的目光停在了内胆的底部。
那里,在光线以特定角度照射时,能看到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凹陷。不是磕碰造成的,更像是一个……刻意打出的孔。
陈敏从随身携带的勘查箱里取出放大镜,凑近那个凹陷。没错,是一个孔,直径大约0.3毫米,边缘很光滑,像是用激光打的。孔的内壁有不规则的纹路,像是被什么液体反复冲刷过。
“刘冰,”她抬起头,“我需要把这个杯子带回局里。”
刘冰还在跟法务总监扯皮,听到这话,立刻说:“证物,我们要带走。”
“什么证物?”法务总监皱起眉,“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杯子。”
“普通不普通,我们说了算。”刘冰从口袋里掏出证物袋,“我们有搜查令,有权带走任何可能与案件相关的物品。王总监,你要看搜查令吗?”
法务总监张了张嘴,最终没说话,只是侧身让开。刘冰走过来,从陈敏手里接过保温杯,小心地装进证物袋,封好,贴上标签。
“还有其他发现吗?”他问陈敏。
陈敏没回答,她还在看那张办公桌。桌上很整洁,文件叠放整齐,电脑关机,键盘上一尘不染。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太整洁了,整洁得不像一个经常加班的财务总监的桌子。正常人的办公桌,总会有一些随手放的东西——没喝完的咖啡,看了一半的报告,写了几笔的便签纸。但这里什么都没有,干净得像样板间。
“他失踪前,有人打扫过办公室吗?”陈敏问法务总监。
“保洁每天下班后都会打扫。”法务总监说,“但张总失踪后,这间办公室就锁起来了,除了警方,没人进来过。”
“保洁有钥匙?”
“有,但她们只在规定时间打扫,而且有记录。”
陈敏点点头,不再问。她走到书架前,随手抽出一本书,是《资本论》,精装本,书页很新,几乎没翻过。她又抽了几本,都是类似的经济学、管理学经典,但看起来都没怎么被阅读过。这些书摆在这里,更像是一种装饰,一种身份的象征,而不是真正被使用的工具。
“张总平时看书吗?”她问。
“这个……我不太清楚。”法务总监说,“张总很忙,可能没时间看。”
陈敏把书放回去,目光扫过书架的每一层。在第三层的最右边,她看到了一本看起来有些旧的书,书名是《混凝土结构设计原理》。这本书和其他那些崭新的精装书格格不入,书脊已经磨损,页边有些发黄。
她抽出那本书,随手翻了翻。书里有很多笔记,用铅笔写的,字迹很工整,是一些计算公式和专业术语。在某一页的空白处,写着一行小字:“轴向受压,最薄弱处在截面中心。”
陈敏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然后合上书,递给刘冰:“这本也带上。”
离开宏远大厦时,已经是下午三点。阳光斜射过来,把大楼的玻璃幕墙照得一片金黄。陈敏坐进车里,把保温杯和那本书放在腿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证物袋的塑料表面。
“有发现?”刘冰发动车子,问。
“可能。”陈敏说,“那个保温杯,底部有微孔,很隐蔽,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如果张明远长期用它喝水,有人往里面下药,药物会通过那个孔慢慢渗出来,混在水里,被他喝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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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谋系列请大家收藏:()谋系列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微量投放?”
“对。神经抑制剂的作用需要积累,一次性大剂量会引起警觉,但微量长期摄入,会让症状缓慢出现,看起来像工作压力大、身体疲劳。等积累到临界点,一次触发,就能让人在短时间内失去行动能力。”
刘冰握紧了方向盘:“所以柳征是通过这个杯子给张明远下药的?”
“还需要化验确认。”陈敏说,“但可能性很大。而且那本书……”
“书怎么了?”
“那本《混凝土结构设计原理》,书里的笔记,字迹和柳征的很像。我对比过柳征在审讯室写的供词,笔迹特征高度相似。”
刘冰猛地踩下刹车,车子停在红灯前。他转过头,看着陈敏:“你是说,那本书是柳征的?”
“至少,笔记是他写的。”陈敏说,“书是张明远办公室的,但笔记是柳征的。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止是‘厂房结构咨询’那么简单。”刘冰的声音低了下去,“柳征在教张明远建筑知识?还是……他们在计划什么?”
绿灯亮了,后面的车按喇叭催促。刘冰重新启动车子,汇入车流。两人都没再说话,但车里的气氛明显变了。保温杯,书,笔记,这些看似不起眼的东西,像一根根细线,正在把柳征和张明远紧紧绑在一起。
回到市局,陈敏直接进了实验室。她把保温杯交给技术科做全面检测,自己则开始研究那本书。在紫外灯下,书页上那些铅笔笔记显露出更多的细节——有些公式被反复修改,有些术语旁边画了问号,还有几页的页脚,有极淡的指纹痕迹。
她提取了那些指纹,送去比对。结果很快出来:指纹属于柳征。
与此同时,保温杯的检测也有了初步结果。技术科的同事拿着报告走进来,脸色凝重。
“陈姐,杯子里有残留物。”他把报告递给陈敏,“在内胆底部的微孔里,我们提取到了微量的有机物,成分分析和张明远骨细胞里发现的神经抑制剂高度相似。而且,微孔内壁有药物结晶的痕迹,说明药物曾在那里停留、溶解、然后被水带出。”
陈敏盯着报告上的分子结构图,那些复杂的化学式像一张密网,把张明远、把柳征、把那个保温杯紧紧缠在一起。
“能确定投放方式吗?”她问。
“从微孔的结构和残留物的分布看,药物应该是被制成微胶囊,塞进孔里,然后缓慢释放。每次喝水,水压会挤压微胶囊,挤出一点药物,混在水里被喝下去。这种方式非常隐蔽,除非把杯子拆了,否则根本发现不了。”
“微胶囊……需要专门的技术吧?”
“对。微胶囊技术通常用于药物缓释,对生产工艺要求很高。一般人做不出来。”
陈敏想起在柳征的地下实验室里看到的那些设备。通风橱,实验台,精密天平……他有能力做这个。
“还有,”技术科的同事补充道,“我们在杯盖的密封圈里,发现了一根很短的纤维,是化纤材质的,颜色是深蓝色。这种纤维通常用于制作……实验服。”
“实验服?”陈敏抬起头。
“对,就是实验室穿的那种白大褂,但有些特殊实验室会用深蓝色的,防静电,防污染。”同事顿了顿,“我们在柳征的地下实验室里,找到过一件同款式的实验服,挂在门后的衣架上。”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突然拼合了。保温杯,微孔,神经抑制剂,微胶囊,实验服,柳征的地下实验室……一条完整的证据链,清晰得让人窒息。
但陈敏总觉得,还缺了点什么。如果柳征是通过保温杯给张明远下药,那他是怎么把杯子给张明远的?张明远为什么会用这个杯子?以张明远的身份和警惕性,不会随便用别人给的东西。除非……
她拿起手机,打给赵永南。
“永南,查一下张明远失踪前半年,收到过的所有礼物,特别是来自柳征的礼物。还有,查他的购物记录,看这个保温杯是他自己买的,还是别人送的。”
半小时后,赵永南回了电话。
“查到了。张明远失踪前三个月,柳征以‘项目咨询费’的名义,给张明远转账了五万元。同时,张明远的信用卡记录显示,他在同一时间,在一家高端礼品店购买了一个定制保温杯,金额是四千八百元。杯子的款式、刻字,和我们找到的那个一模一样。”
陈敏握紧了电话:“所以,杯子是张明远自己买的,但钱是柳征给的?”
“看起来是这样。柳征以咨询费的名义给钱,张明远用这笔钱买了杯子。这样,杯子从表面上看是张明远自己买的,但实际上,是柳征付的钱。”
“那柳征怎么在杯子里动手脚?”
“两种可能。”赵永南说,“一是在张明远买杯子之前,柳征就买通了礼品店的人,在定制时做了手脚。二是在杯子送到张明远手里后,柳征找机会调包。但从时间线看,第一种可能性更大。杯子定制需要一周,柳征有足够的时间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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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谋系列请大家收藏:()谋系列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挂断电话,陈敏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暗的天色。城市的灯光次第亮起,像一片倒置的星河。在这片星河之下,有多少这样的“礼物”在流动?有多少双看似友善的手,在递出装着毒药的杯子?
柳征花了十年时间学习、计划、准备。他接近张明远,获取信任,以咨询费的名义给钱,诱导张明远买下那个特制的保温杯。然后,在张明远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每天通过那个杯子,一点一点地,把他推向死亡的深渊。
而张明远,直到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可能都还在用那个杯子喝水,还在想着工作,想着业绩,想着那些他永远也带不走的财富和地位。
多么精致的残忍。多么冰冷的算计。
实验室的门被推开,吕凯走进来。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眼睛里带着血丝,但眼神依然锐利。
“有进展?”他问。
陈敏把保温杯的检测报告和那本书递给他,然后简要说了赵永南的发现。吕凯快速翻看着,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陈敏能感觉到,他握着报告的手指在微微收紧。
“杯子是物证,”吕凯放下报告,“书是物证,笔记是物证,转账记录是物证。现在,只差最后一个环节——柳征的供述。”
“他会说吗?”
“他一直在说。”吕凯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从第一次询问开始,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暗示,都在引导。他告诉我们柱子会变成棺材,告诉我们去看污水处理池,告诉我们他用的酶清洁剂是别人教的。他在等,等我们把这些碎片拼起来,等我们看到完整的画面。”
“为什么?”陈敏不解,“如果他真的想脱罪,应该销毁所有证据,而不是留下这么多线索。”
“因为他不想脱罪。”吕凯转过身,看着陈敏,“他想让我们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这么做。他想让我们看见,那些被水泥掩埋的,不仅仅是三具尸体,还有十年积压的仇恨,和这个社会永远洗不掉的污渍。”
实验室里一片寂静。只有仪器运转的低鸣,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喧嚣。陈敏看着吕凯,看着这个比自己年长、经历过更多黑暗的警察。她突然想起父亲说过的一句话:有些案子,破了比不破更让人难受。因为破了,你才知道真相有多重,人性有多深。
“明天提审柳征。”吕凯说,“带上保温杯,带上那本书,带上所有证据。我要他亲口承认,每一个细节。”
“如果他继续装傻呢?”
“他不会。”吕凯拿起那本《混凝土结构设计原理》,翻到写着“轴向受压,最薄弱处在截面中心”的那一页,手指轻轻抚过那行字,“他花了十年时间,设计了这个完美的复仇。现在,戏该落幕了。而落幕前,导演总要说几句台词。”
他合上书,放进证物袋。封口的声音在安静的实验室里格外清晰,像一声轻轻的叹息。
窗外,夜色已深。城市依然灯火通明,但在这光明之下,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沉入了黑暗。像水泥里的尸体,像保温杯里的毒药,像那些写在书页边缘的、无人能懂的密码。
而明天,太阳照常升起。水泥柱会被拆除,保温杯会被封存,书会被归档。但有些东西,是拆不掉、封不住、也归不了档的。
比如仇恨。比如算计。比如那些藏在完美消失背后的、冰冷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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