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在苏世安的怀里僵了多久。

或许只有一个瞬间，或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山谷里的风是凉的，可他胸膛的温度，却透过薄薄的道袍，滚烫地烙在我的脸上。我甚至能清晰地听见，隔着两层布料，他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像暮鼓，又像晨钟，不偏不倚，正好敲在了我心里的那面小破鼓上，震得我四肢百骸都跟着发起麻来。

我两只手还死死地揪着他胸前的衣襟，指节都发了白，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我甚至忘了该怎么呼吸，脑子里乱成了一锅浆糊，唯一的清醒意识是：他叫我“微儿”，他说我比萤火还耀眼。

这话本子里要是看到这段，接下来就该是才子佳人私定终身了。

可我不是什么佳人，我是清心观里一个六根不净的小道姑。

苏世安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僵硬，他没有再收紧手臂，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轻轻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就吹拂在我的头顶，带着一点无奈，一点认命，还有……很多很多的温柔。

他缓缓地松开了我，往后退了半步。

被他圈住的那一方小天地骤然消失，山谷里的夜风立刻灌了进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那份灼人的温度突然抽离，让我心里空得厉害。

我低着头，脸烫得能直接摊个鸡蛋饼，根本不敢去看他。

眼前是流萤飞舞，耳边是虫鸣唧唧，可我的整个世界里，只剩下自己那一声比一声响，一声比一声擂得急的心跳。

师父要是知道我这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非得罚我把《清心经》抄到地老天荒不可。

“夜深了，”他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几乎要凝固的寂静，依旧是那般温润如玉，只是比平时多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沙哑，“我们……回去吧。”

我胡乱地点了点头，像个被人抽了线的木偶。

他提起放在谷口的灯笼，昏黄的光晕在我们脚下铺开一小片温暖的天地。他没有立刻迈步，而是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仿佛在等我。

我磨磨蹭蹭地跟了上去，心里还在天人交战。

就在我准备拿出平时跟在师父身后的规矩，落后他半步走的时候，一只手伸到了我的面前。

那是一只很好看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在灯笼的光影下，仿佛是暖玉雕成的。

我的心，又漏跳了一拍。

我看着那只手，就像看着什么洪水猛兽，又像是看着什么绝世珍宝。脑子里两个小人儿又开始打架。

一个小人儿穿着道袍，拿着拂尘，一脸严肃地对我喊：“初真！清心寡欲！男女授受不亲！你忘了清规戒律了吗！”

另一个小人儿……她没穿道袍，她穿着林宝珠送我的那身水蓝劲装，叉着腰对我理直气壮地吼：“怕什么！话本子里都这么写的！牵个手而已，又不会少块肉！你个胆小鬼！”

这场架，穿着道袍的小人儿，一败涂地。

我几乎是屏着呼吸，鬼使神差地，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当他温热的指腹包裹住我微凉的指尖时，我感觉一股酥麻的电流，从相触的地方“呲啦”一下，瞬间就窜遍了全身。

我的指尖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他似乎感觉到了，五指微微收紧，将我的手完完整整地包裹在了他的掌心。那是一种不容拒绝，却又小心翼翼的力道。

然后，他牵着我，转身朝来时的山路走去。

回去的路，比来时要安静得多。

来的时候，我们还聊着天，说着萤火，说着山谷。回去的时候，谁都没有说话。

可这沉默，一点也不让人觉得尴尬。

它像一潭被月光浸润过的深水，表面平静无波，底下却暗流涌动，藏着千言万语。

我低着头，视线里只有我们脚下那一小方被灯笼照亮的路，还有我们紧紧交握在一起的手。我的脸一直烧着，从脸颊到耳根，估计红得都能滴出血来。

我不敢抬头看他，只能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瞥一眼我们被月光拉长的影子。

他的影子高大挺拔，我的影子纤细瘦小。它们紧紧地挨在一起，随着我们前行的脚步，时而交叠，时而并立，像是在月光下跳着一曲无声的舞蹈。

我脑子里乱糟糟的，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今晚发生的一切。

那个拥抱，那句话，他掌心的温度……

这些画面，就像不受控制的野马，在我心里横冲直撞，把那些我辛辛苦苦背下来的经文撞得七零八落。

“道可道，非常道……”我试图在心里默念《道德经》开篇，好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念了两句，脑子里自动就变成了——

“他说我，非常道……不对，是非常耀眼……”

我赶紧换一部经。

“清心为治本，直道是身谋……”

结果脑子里又变成了——

“他牵我，治不了……直叫我，乱了谋……”

我绝望地发现，我这点道法修为，在苏世安面前，简直不堪一击。林宝珠那个乌鸦嘴，她说对了，我真的动了凡心。而且这凡心动的，简直是山崩地裂，一发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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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南屏旧梦请大家收藏：()南屏旧梦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我再偷偷去看苏世安。

他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牵着我，目视前方，走得从容而安稳。月光勾勒出他完美的侧脸，鼻梁高挺，唇角……似乎微微向上扬着。

那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带着满足，带着温柔，像是在品味着什么世间最美好的事物。

看着他那个样子，我心里那头已经快要撞死的小鹿，忽然就慢慢地、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好像……这样也不错。

就这么被他牵着，一直走到天亮，似乎也挺好的。

***

再长的路，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

清心观那熟悉的朱红色山门，遥遥在望。它在月光下静静伫立，像一位严肃的长者，无声地提醒着我，梦该醒了。

快到山门前那片空地时，苏世安停下了脚步。

他也看到了那扇门。

我心头一紧，像是做了坏事被当场抓包的孩子，下意识地就想把手抽回来。

可他却先我一步，轻轻地松开了。

掌心骤然一空。

那份温暖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我的皮肤上，可那份失落，却已经抢先一步，涌上了心头。

“就送到这里吧。”他看着我，眼眸在灯火下亮得惊人，里面盛着我看不懂的深邃，“早些休息。”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山间的宁静，也像是怕惊扰了我。

我喉咙发干，半天也发不出一个音节。最后，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细得跟蚊子哼哼似的：“嗯……你也是。”

说完，我甚至不敢再多看他一眼，转身就跑。

我这辈子，大概都没跑得这么快过。简直是使出了我翻墙下山去买糖葫芦的毕生绝学，像一只被猎人惊着了的小鹿，连滚带爬地就冲进了观门。

“砰”的一声，我把沉重的木门给带上了。

我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颗心“咚咚咚”地狂跳，撞得我胸口生疼。

门外，再没有了动静。

我知道，他已经走了。

可我依旧靠在门上，一动也不敢动。我捂住自己的心口，仿佛这样就能按住那份快要满溢出来的情绪。

观里很静，只能听见后院里秋虫的低鸣，这熟悉的一切，让我感到无比安心。

可同时，也让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虚。

***

这一夜，我又失眠了。

我躺在自己那张硬邦邦的板床上，睁着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从窗棂透进来的月光，在天花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明明身体已经累得不行，可脑子却异常地清醒。

闭上眼，是那片如星河流淌的萤火。

睁开眼，是苏世安那双含着笑意的温柔眉眼。

那个拥抱的感觉，他胸膛的坚实和心跳的力度，是那么的清晰，仿佛还烙印在我的身体里。

“你比万千萤火更耀眼。”

他的话，就像一句咒语，在我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回响。

我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带着皂角清香的被子里，感觉自己的脸又开始发起烫来。

我清楚地知道，有什么东西，从今晚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以前，我觉得苏世安是个顶顶厉害的读书人，是个可以教我很多道理的先生，是个……长得很好看的朋友。

可现在，不是了。

一种我从未体会过的，酸酸的、甜甜的、又带着点慌乱的情感，像初春的藤蔓，悄无声息地就爬满了我的心田。它缠绕得那么紧，让我有些喘不过气，却又舍不得挣脱。

这，就是林宝珠天天挂在嘴边的，“动凡心”吗？

我甚至开始下意识地去想，明天早课的时候，该怎么面对清云师姐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

我心里，藏了一个巨大的秘密。

一个关于萤火，关于拥抱，关于一个人的秘密。这个秘密，甜蜜得让我辗转反侧，又沉重得让我心生惶恐。

我抱着被子，在床上烙饼似的翻来覆去，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我不知道，在我睁着眼睛数了一夜心跳的时候，山下那座竹苑里，是不是也有一盏烛火，亮到了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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