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纸，在斑驳的土墙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斑。顾安东坐在小马扎上，捧着碗金黄的小米粥，呼噜噜喝着。灶间传来顾妈妈翻炒咸菜的滋啦声，香气弥漫。

“安东，”顾妈妈端着碟咸菜走出来，放在小桌上，眉头微蹙，“昨天几点回来的？我跟你爸睡得沉，都没听见动静。跟你说了多少回，现在这势头不安稳，别整天在外面瞎跑，万一惹上什么事……”

母亲絮絮的唠叨声，像温吞的水，浇在顾安东心上。他想起昨夜牛棚的寒冷、酒会的险恶、巷子里的巴掌，还有那沉甸甸的、来路不正的“横财”，喉头一阵发紧，碗里暖烘烘的粥似乎也失了味道。他低下头，含糊地应着：“嗯，知道了妈，没乱跑，就是……跟同学多聊了会儿。”

这时，一直沉默着抽旱烟的顾爷爷，在桌角磕了磕烟袋锅，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抬起有些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睛，看向孙子：“工作的事，有着落了。”

顾安东和顾妈妈都看了过去。

顾爷爷语气平稳，带着老一辈特有的沉稳：“我找了找以前的几个老战友，托了托关系。轧钢厂保卫科，缺个临时岗。虽说是个临时工，活儿也杂，但先进去，以后再想办法转正。”

顾妈妈脸上立刻露出喜色：“保卫科？那可是好单位！爸，还是您有办法！”

顾安东心里也是一动。轧钢厂是国营大厂，保卫科更是要害部门，哪怕是个临时工，也意味着一个稳定的起点，一个融入这个时代的身份掩护。他正要开口。

顾爷爷从怀里摸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和一本深棕色的户口本，推到顾安东面前：“介绍信我都写好了，拿着这个，还有户口本，今天就去厂里人事科报到，找姓李的科长。”

“谢谢爷爷！”顾安东接过那薄薄却重若千钧的纸和户口本，心头涌上一股暖流。

……

怀揣着希望和一丝忐忑，顾安东一路打听，来到了轧钢厂气派的厂门口。他整了整洗得发白的衣领，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朝着门口挂着“人事科”牌子的办公室走去。

就在这时，旁边保卫科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并肩走了出来。

前面那个腆着肚子、穿着四个口袋干部服的中年男人，顾安东不认识，但看他对着身旁那年轻人略带讨好的笑容，估计是个领导。

而他身旁那个穿着崭新蓝工装，身姿挺拔，脸上挂着温和笑意的年轻人，正是——周志成！

顾安东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周志成怎么会在这里？还跟保卫科的人这么熟稔？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最坏的猜想，那胖主任拍了拍周志成的肩膀，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小周啊，你放心！你这样的青年才俊能来我们保卫科，那是给我们增光添彩！临时岗就是走个过场，转正的事儿包在我身上！”

周志成谦逊地微微躬身：“张主任您太客气了，以后还要请您多多指教。”

说完，他像是才注意到僵在不远处的顾安东，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那温和的笑容又漾了开来，只是眼底，没有丝毫温度。

他朝着顾安东走了过来。

那张主任见状，识趣地说了句“你们年轻人聊”，便先回了办公室。

周志成在顾安东面前站定，目光在他手里捏着的户口本和介绍信上扫过，语气轻柔，却带着无形的压力：“顾安东同学，也来报到？好像没有岗位了呢”

他不等顾安东回答，微微前倾身子，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慢条斯理地说：“我还是……比较喜欢听话的人。”他顿了顿，眼神骤然锐利，像手术刀一样刮过顾安东的脸，“对了，昨天晚上，酒会散场后，你去哪儿了？老五他们，后来可是找了你半天呢。”

顾安东心里咯噔一下，握着户口本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他知道了？这么快就知道包裹的事了？不可能！他是在诈我！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喉咙像是被堵住，声音干涩发紧：“我……我我……不知道，我喝多了，直接、直接回家睡了……”

周志成看着他这副结结巴巴、惊慌失措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

“呵。”

这一声轻笑，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了顾安东的耳膜，刺穿了他所有的侥幸和短暂的安宁！羞辱、愤怒、还有一丝后怕，如同岩浆般瞬间在他胸中炸开！

他凭什么？！凭什么像摆弄棋子一样决定别人的命运！凭什么抢走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工作机会！凭什么用这种看蝼蚁一样的眼神看他！

顾安东猛地抬起头，原本那点惊慌被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厉取代。他死死盯着周志成转身离开的、看似潇洒从容的背影，牙关紧咬。

周志成，你不让我好过，那就谁都别想好过！

他捏紧了拳头，怀里的户口本和介绍信仿佛成了废纸。

就今晚！必须今晚就把那本账，送到张建军局长手里！我就不信，治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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