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砚斋漫延的浓黑带再走一日,脚下的青石板渐渐换作松木地板,风里的墨香散了,漫开古琴的清弦气——不是新琴的燥响,是老琴浸了千年指韵的温凉,落在肩头像覆了层薄棉的云,抬手一触,指尖能触到云里藏的柔,比老砚的温少了三分沉劲。吴仙握着念归幡走到轩前时,幡尖突然往窗缝里探——轩内飘着淡褐的雾,雾里裹的琴灰带着点极轻的颤,是轩中老木琴在风里静立,弦音发哑,像被尘盖的丝弦,弹不出半分清越。
轩前的松木地板上斜倚着架半朽的琴架,架身雕着“琴”字纹,纹缝嵌着细木屑,不是檐上的灰,是琴气僵了的滞——架杆断了一根,断口处沾着点琴漆,像结了层褐壳,风一吹,漆就往下掉,露出底下更深的木色,连“琴”字的横画都蒙着层灰。
“别碰那架。”轩边的老琴廊后转出个老琴人,手里攥着块磨得发亮的丝绒布,布角还沾着点没褪的琴灰。他手背爬着擦琴调弦的茧,指缝里嵌着淡褐的漆痕,往老木琴边挪了两步:“这轩冷透啦,‘琴’字的气脉断了十八年,字灵缩在琴腹的裂里,碰一下架,灰就落得更凶,连最后点韵都留不住。”
吴仙蹲到老琴架旁,指尖刚挨着木架——凉得像浸了露泉,却比地板多了点柔,是老琴没散尽的清弦气。念归幡贴着琴架晃了晃,幡面映出团淡褐的影:是“琴”字灵蜷在琴腹的裂痕里,影边绕着淡褐的雾,像被木屑压着,动一下都带起串细碎的木渣,连“砚”字砚屑的暖都透不进,只剩团蔫生生的虚影,碰着幡边就往回缩。
他摸出袖袋里的木匣,倒出点砚边砚屑往琴架撒——砚屑带着老砚的墨香气,刚挨着木屑就洇了点浓黑痕,琴架上的灰竟簌簌退了些,“琴”字的裂纹颤了颤,露出点极淡的淡褐,像老琴刚弹出的弦韵。
“早年可不是这样。”老琴人把丝绒布往轩沿一搭,“我年轻时守琴,这琴总飘着指腹暖。那会儿满轩的琴坯码得齐整,丝绒一擦,‘琴’字的气能顺着雕纹往琴上爬,连琴尾刻的‘鹤’字都跟着活——人往琴上刻鹤时,‘琴’字的气能沾着木韵往人衣襟钻,摸琴坯时,指尖还留着韵里柔呢。”
他指了指轩深处的旧调弦案:“后来制琴的迁去新厂,机器削得比手工快百倍。制琴的都往新厂那边去,老琴轩就冷了。木屑一年比一年厚,先埋住了调弦案,再浸裂了老木琴,最后连老调弦扳手都锈了——老制琴人春里来过,蹲在老琴架边看了半晌,说字灵让灰雾困着了,得用‘活韵’引,可老琴轩的松木地板早冻得绷了缝,哪来的活韵?”
吴仙往轩深处望,调弦案角落卧着块没蒙灰的旧琴尾,尾上还沾着点没褪尽的琴韵——是被案后的老锦屏挡着,没被寒风刮透。他从袖袋摸出甲苔堆,往老琴架没蒙灰的边角晃了晃——甲苔带着甲骨的沉暖气,映在架上竟“嗡嗡”地颤了颤,暖痕顺着架缝往下渗,渗到“琴”字裂纹的捺画时,架缝里的木屑竟松了松,露出点极弱的淡褐光,像调弦案上刚调的弦音。
“你听。”吴仙忽然按住琴架角。老琴人停了手,竟听见琴腹传来“微柔”的轻响,是那缩在裂痕里的字灵动了动,影边的灰雾散了点,往甲苔晃过的暖痕凑了凑。他想起袖袋里的砚屑堆,捏着往老琴架上轻抹——砚屑带着老砚的活气,抹过的地方竟软了些,架上的淡褐光更宽了,“琴”字的暖光漫开,顺着老琴架往下淌,滴在细木屑上时,屑上的灰竟褪了褪。
“得让它摸着琴的活韵才行。”吴仙捡起那块旧琴尾,往调弦案的琴韵上蹭了蹭——尾上沾着调弦韵的柔气,他捏着琴尾往老琴架边的字痕上划,旧琴尾挨着“琴”字的裂纹时,尾上的琴韵顺着架面往下落,落在架上竟不散,像层薄木纱盖着架缝,把寒气挡了挡。
他握着旧琴尾往老琴架上轻敲:“‘琴’,从木,从今,木者,琴之质也;今者,弦之韵也——指弹木,木成琴,琴载字,字才不冷。”敲得越轻,架面越亮,“琴”字的淡褐光突然往轩内伸,像在找缺的“竖”画,甲苔的暖痕跟着往老琴轩内钻,钻到木屑深处时,竟拽出团淡褐的影——正是“琴”字缺的“竖”画,被木屑压得久了,影都发虚,一碰着裂纹就颤了颤,慢慢往一块儿凑。
老琴人突然往轩后跑——调弦案边藏着把没锈透的旧调弦扳手,扳手上沾着“韵”字的残温,是当年他守琴时留的调弦工具。他捧着旧扳手的残柄跑回来,往老琴架边一放:“扳手跟琴是伴!当年扳手调弦,‘韵’字的气能顺着琴纹往老木琴上淌!”旧扳手残柄刚挨着老琴架,“琴”字突然亮透了,缺的“竖”画和裂纹合在一块儿,淡褐光裹着清弦往周围淌——裂了的老木琴竟自己拢了拢碎痕,琴身的缝慢慢收窄;老琴轩的木屑晃了晃,露出底下的调弦案,案上刻的“调”字也透了点光,像刚被扳手调过似的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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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破苍穹问天请大家收藏:()破苍穹问天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风从轩后吹过来,卷着木韵往远处飘。吴仙抬头望,轩口爬过来几只小琴虫,是老琴人常喂的崽,刚从新厂那边的木坡爬回来,爪里叼着新扒的木渣,见老琴架亮了都停住脚:“伯!那字在架上发光呢!跟您说的老早以前一样!”
大的那只叼着木渣往老琴架边凑:“伯说以前制琴时,字亮了就好刻鹤——我们帮您扒木屑!”琴虫们围着老琴架,用小爪扒架上的木屑喊“慢点儿”,“琴”字的光顺着琴轩往远处淌,淌过轩下的调弦案,淌过坡旁的旧扳手,像条清柔的淡褐带,一头拴着老琴轩的琴,一头牵着轩外的路。
吴仙站起身时,念归幡往老琴轩更深处飘了飘。幡面的星纹又密了些,指的方向更偏里——那边的风里没古琴气,却裹着点古箫的清浊气,像是有刻着“箫”字的老竹箫在深亭沉眠。他知道,“琴”字的琴脉续上了,老琴人和琴虫们会守着老琴轩,把裂琴补好,让字灵跟着老琴走,而他得往有古箫气的地方去。
老琴人从怀里摸出个布囊,囊里装着块琴边的旧木渣,渣上还沾着点扳手的余温,递给他:“这渣是琴边凝的老木,老制琴人说渣里沾着‘琴’字的气,能让古箫上的字认琴脉。你带着,往有老古箫的地方走——要是遇着僵冷的字,就把渣往字边撒撒,渣一融,字就知道有人来接它啦。”
琴虫们也把刚叼的木渣摆成小堆,推到他脚边:“木渣能引扳手韵,要是字灵怕箫寒,你就把渣给它们看,说‘老琴轩的琴都亮透啦,就等你们来歇脚呢’。”
吴仙把布囊和木渣堆妥帖收进袖袋,握紧念归幡往老琴轩深处走。走到轩口回头望,老琴人正蹲在调弦案边擦旧扳手,琴虫们围着老琴架扒木屑喊“轻点儿”,“琴”字的光顺着琴轩往远处淌,淌过轩下的旧扳手,淌过坡旁的木渣,像条清柔的淡褐带,一头拴着老琴轩的琴,一头牵着轩外的路。
风里的古箫气越来越沉了。吴仙摸了摸袖袋里的布囊,木渣是凉的,却透着老琴的活——他知道,前面定有老古箫的字在等,等木渣融热,等扳手润脉,等把僵冷的气脉,一点点焐活回来。
念归幡的星纹往轩深处亮得更急了。吴仙迎着风迈开步,木渣堆在袖袋里轻轻擦着甲苔堆,“沙沙”地透了点轻响,像在跟他说:“接着走呀……前面的字还等着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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