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静室内，幽海明珠的光仿佛也凝滞了，只余下孙悟空那斩钉截铁的豪言在冰冷的岩壁间微微回荡，以及东海龙王敖广那悠长而复杂的叹息。
“大圣有此决心，本王……便再无保留。”敖广眼中的光芒收敛，化为一片深潭般的沉静与追忆，那追忆穿透了无尽岁月，直抵龙族血脉记忆的源头，“方才所言，乃是‘归墟之眼’与那‘虚无寂灭意志’的根源。而祖龙陛下与之签订的‘契约’，其对象，并非那‘意志’本身——与那等纯粹毁灭之物，并无道理可讲，亦无契约可立。祖龙陛下订立契约的，是此方新生天地初显的……‘天道雏形’。”
“天道雏形？”孙悟空眉头微挑。他对“天道”并不陌生，西行路上，灵山诸佛，乃至玉帝天庭，言必称“天道”，但他总觉得那像是一套冰冷而僵硬的规则。如今听敖广提及“雏形”，感觉又有些不同。
“不错。”敖广颔首，“天地初开，万物始生，规则初定，但尚未形成后世那般严密、甚至……僵化的‘天道体系’。那时的‘天道’，更接近于一种懵懂的、保护与促进此界‘生’‘长’的本能意志，或者说，是此界所有正面概念聚合体的一种初级显化。它感知到了‘归墟之眼’这处‘原始裂隙’的巨大威胁，却无足够力量单独应对。”
“于是，祖龙陛下，这位生于混沌、心系新生的‘混沌正面概念聚合灵’，便主动与这‘天道雏形’接触，立下了龙族世代守护的根源契约。”敖广的声音变得肃穆而飘渺，仿佛在复述着古老的誓言，“契约的核心有三。”
“其一，力量之契。祖龙陛下将自身绝大部分本源与龙躯，永固于‘归墟之眼’，化为封印基石与灵枢，并以残存意志引导龙族血脉，世代传承守护之责。作为交换，‘天道雏形’需认可并加持此封印，以其初生的世界规则之力，辅助封印运转，并允诺龙族在此界水元之中，享有主宰之权柄与相应的气运——这便是四海龙族统御水族的法理源头，亦是龙族力量与天地水元紧密相连的缘由。”
孙悟空恍然：“原来如此。难怪老哥你们行云布雨，调理水脉，仿佛是天职。但这权柄……听起来像是把龙族绑在了水元之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敖广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大圣明察。这看似权柄，实则是……枷锁与责任。此乃契约其二，因果之链。龙族血脉与封印，进而通过封印与‘天道’，形成了牢固的因果绑定。封印稳固，龙族气运昌隆，水元调和；封印动摇，龙族必遭反噬，灾劫频生；若封印崩溃……”他顿了顿，声音艰涩，“龙族血脉将承受源自‘天道’与‘裂隙’的双重反噬，轻则族群衰败，重则……血脉断绝，沦为凡鳞！此即本王之前所言，不可轻泄秘密、不可妄动封印的根本原因！非是畏惧那‘虚无寂灭意志’直接报复，而是恐惧触发这早已深植血脉的因果反噬！”
孙悟空眼中金焰闪动：“好厉害的手段！这等于把整个龙族的存亡，都押在了这封印上！成了永世的看守，与封印同生共死！”
“正是。”敖广悲凉道，“此契一成，龙族再无真正自由。荣辱兴衰，皆系于此。历代龙王，看似统御四海，威风八面，实则无时无刻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封印有失，累及全族。这也是为何龙族内部规矩森严，等级分明，一切以维护稳定、守护封印为最高准则。不是不想改变，而是……不敢变，不能变！”
他继续道：“契约其三，最为关键，也最为……残酷。名为 ‘薪火之约’。”
敖广的目光投向虚空，仿佛看到了那位伟大先祖最后的决绝：“祖龙陛下深知，单凭龙族血脉与封印本身，难以永世抵挡那‘虚无寂灭意志’的侵蚀。封印终会磨损，‘意志’也可能变化。因此，他在契约中留下了最后的伏笔与希望。他要求‘天道雏形’，在此界轮回规则与因果脉络中，预设下三个‘标记’或者说‘引子’——对应‘补天石本源’‘祖龙血脉’‘大功德圆满身’这三种特质的极致显化。当‘伤口’恶化至临界，‘意志’异动达到某种程度，且这三者因缘际会，同时出现并产生共鸣时，‘天道’需有所‘提示’，并……在特定条件下，为三者开启一次‘终极抉择’的权限。”
“这‘终极抉择’，便是之前提到的‘终极弥合’或‘溯源冲击’。而这‘三者’，便是初代预言的‘钥匙’。”敖广看向孙悟空，“大圣，你明白了吗？你们三位的相遇、同行、乃至今日齐聚东海，固然有其自身的因果缘法，但在更宏大的层面上，恐怕也受到了这古老契约冥冥中的牵引！‘天道’或许早已将你们标记，只待时机来临。”
孙悟空默然。他想起了自己的诞生，想起师父十世取经的宏愿，想起小白龙血脉的觉醒与皈依……这一路走来，看似偶然，如今想来，确实有太多难以言喻的巧合与必然。难道真的有一双无形的手，在背后拨弄着命运的丝线，将他们引向这宿命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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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破妄西行请大家收藏：()破妄西行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然而，这‘薪火之约’亦是双刃剑。”敖广话锋一转，语气更加沉重，“它给了后世解决隐患的一线希望，却也留下了巨大的……漏洞与风险。”
“漏洞？”
“首先，‘天道’并非全知全能，更非永恒不变。”敖广道，“自封神之战后，天庭确立，神道大兴，后土轮回，佛门东传……如今的‘天道’，早已不是初生时那懵懂的保护意志，而是融合了诸教理念、众生愿力、乃至无数大能意志的复杂、严密，甚至……有些僵化与功利的规则集合体。它对‘归墟之眼’的认知与态度，或许已与当初不同。玉帝与灵山，是否真的完全了解并支持这契约？还是将其视为可利用或需防范的隐患？本王不得而知。此次东海生变，天庭态度暧昧，难保没有更深层的考量。”
“其次，”他指向自己的伤口，那灰黑气息微微蠕动，“那‘虚无寂灭意志’在‘进化’。它对‘钥匙’的贪婪与针对性，可能超出了祖龙陛下与‘天道雏形’最初的预计。契约预设的‘终极抉择’，是针对一个相对‘呆板’的侵蚀源。而面对一个开始‘思考’、‘算计’、甚至可能懂得‘设伏’与‘吞噬补全’的敌人，那套方案是否依旧有效？风险是否剧增？”
“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一点，”敖广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契约的反噬机制……可能被‘污染’或‘扭曲’了。”
“什么？！”孙悟空眼中金芒爆射。
“本王也只是猜测。”敖广艰难地道，“但此次重伤，除了污秽侵蚀，本王确实感受到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冰冷的‘剥离’与‘惩罚’感，与单纯的污秽侵蚀不同，更类似于……契约反噬的提前触发？结合‘映照晶’的急剧恶化与那‘意志’的异常活跃，本王怀疑……那‘意志’是否已经找到了某种方法，不是正面强攻封印，而是……通过侵蚀、扭曲与封印和龙族血脉深度绑定的‘天道规则’本身，来间接削弱我们，甚至提前引爆契约中的惩罚条款？若真如此，那便意味着，它不仅在与我们斗，更是在与‘天道’斗，甚至可能……在尝试‘污染’或‘劫持’部分天道权柄为己用！”
这个猜测，比之前所有信息加起来，还要令人毛骨悚然！
如果那“虚无寂灭意志”真的开始侵蚀天道规则本身，那它威胁的就不再仅仅是东海，而是整个三界运转的根基！而龙族，作为与天道规则深度绑定的契约者，首当其冲！
“所以，”孙悟空缓缓道，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咱们现在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想爬过来的天外怪物，还可能是一个正在学习如何‘黑’进咱们这方天地‘规则系统’的病毒？而你们龙族，就是这个系统里被绑得最死的‘管理员账号’，第一个被攻击？”
敖广惨然一笑：“大圣比喻虽粗，但……大抵如此。正因如此，本王之前才那般恐惧与犹豫。泄露秘密，可能触发反噬；妄动封印，可能加速崩溃；而那‘逆反之种’计划……更可能因为我们根本搞不清楚现在的‘天道规则’哪些还被‘原初契约’保护，哪些可能已被‘污染扭曲’，而导致难以预料的连锁反应！甚至可能……直接撞上那‘意志’设下的陷阱！”
静室内的空气，仿佛冻结了。上古契约带来的不是简单的答案，而是更深的迷雾与更庞大的恐怖阴影。
孙悟空沉默了许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上的金箍棒，发出清脆的“哒哒”声。他的眉头紧锁，眼中金焰却燃烧得愈发炽烈，仿佛要烧穿这层层迷障。
终于，他抬起头，看向敖广，脸上再次浮现出笑容，只是这次的笑容里，少了几分张扬，多了几分洞悉与决断。
“老哥，情况是够糟的。”他开口道，“前有进化中的天敌，后有可能被污染的天道规则，自家院子里还有个快炸的炮仗，脖子上还套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收紧的绞索……啧啧，这局，够劲儿！”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不过，俺老孙琢磨了一下，管它是原装天道还是中了病毒的规则，管它是古老契约还是新挖的陷阱，咱们现在没得选，对不对？等死不是办法，求援未必靠谱。那‘逆反之种’，该搞还得搞！”
他走到玉台前，指着那微缩的封印模型：“但咱们不能傻乎乎地蛮干。既然知道这契约反噬可能有问题，知道天道规则可能不稳，那咱们就想办法绕开它，或者……利用它！”
敖广一愣：“如何绕开？如何利用？”
孙悟空眼中闪烁着狡黠与疯狂并存的光芒：“老哥，你说那‘意志’在尝试污染天道规则？那它总得有个过程，有个重点吧？‘归墟之眼’附近的水元规则与契约关联规则，肯定是重灾区。但其他地方的规则呢？比如……纯粹的力量规则？空间规则？因果规则？这些它也能瞬间全污染了？俺看未必！”
“你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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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破妄西行请大家收藏：()破妄西行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咱们不用龙族血脉直接去引动契约相关的水元规则之力！”孙悟空道，“‘逆反之种’的核心是俺的补天石本源道韵，这东西天生地养，跟你们龙族的契约关系不大吧？咱们就只用这部分力量，凝练‘种子’。然后，送它过去的方式……不用你们龙族血脉引导契约脉络！咱们换条路！”
他越说思路越清晰：“那‘溃点’是封印最薄、污秽渗透最烈的地方，空间结构肯定也最不稳定，甚至可能已经有了微小的、连接‘彼端’的‘缝隙’！咱们不通过‘规则’走过去，咱们……挖过去！ 用绝对的力量和速度，在‘溃点’附近的真实空间结构上，强行凿开一条短暂到可以忽略不计的‘虫洞’或者‘裂隙’，把‘种子’像射箭一样，‘biu’一下送过去！这样，基本不触动你们那套绑定了契约的‘规则运输网络’，自然也就很难触发可能被污染的反噬机制！”
“这……”敖广被这异想天开却又直指核心的想法震住了，“强行在‘溃点’附近的空间凿洞？那岂不会直接导致封印崩溃？！”
“所以才需要精准到极致的力量控制与时机把握！”孙悟空眼中金光爆闪，“要在那‘意志’力量渗透的‘浪头’稍稍回落、‘溃点’压力相对最小时的那一瞬间，以点破面，快进快出！这就需要你和烈贤侄，还有可能师父那边帮忙，精确感知并预测‘溃点’的压力波动周期！同时，需要一种能极度凝聚、穿透力极强的‘钻头’——这不光是俺的本源道韵，可能还得加上点别的，比如……一丝诛仙剑的锐气？或者老君炉火的破法特性？你们龙宫宝库里有没有类似的玩意？”
敖广听得心跳加速，大脑飞速运转。孙悟空的提议风险依旧极高，但确实避开了最不可控的“契约反噬”和“规则污染”环节，将问题简化为纯粹的力量控制、空间操作与时机把握！虽然依旧是在刀尖上跳舞，但至少舞步是自己能看清的！
“诛仙剑锐气难求……但龙宫深处，确实珍藏了一缕上古‘破界神光’，据传是某次天地大劫时，空间剧烈震荡自然生成的一丝奇异光芒，无物不破，尤擅撕裂稳固空间与禁制，只是极其狂暴难控，且只有一击之力……”敖广沉吟道。
“就是它了！”孙悟空一拍大腿，“难控不怕，俺老孙最擅长的就是摆弄这些不听话的玩意儿！一缕够不够？不够再找找别的！”
“还有……陛下龙珠深处，或许还蕴藏着祖龙陛下当年残留的一丝‘混沌挪移’神通烙印，对空间感知与微操有神效，只是需陛下亲自激发，且会极大耗损他本就不多的元气……”一位一直沉默旁听的龙族长老忽然插言道。
敖广眼神一凛，随即化为决然：“若能增加一线胜算，本王这残躯，何惜再损几分元气！只是大圣，此法对力量控制与时机的要求，苛刻到难以想象，稍有差池，便是灭顶之灾。而且，即便成功将‘种子’送入，后续那‘意志’的报复与反扑，以及可能引发的空间紊乱对封印的二次冲击……都需有万全准备。”
“做了再说！”孙悟空眼中战意熊熊，“先把‘种子’送过去，看看反应！至于报复和冲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老哥，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开始准备！你调息蓄力，准备激发那‘混沌挪移’烙印；长老去取‘破界神光’；俺来琢磨怎么把俺的本源道韵搓成最结实、最纯粹的‘钉子’！等烈贤侄和师父那边消息一到，咱们就动手！”
深海静室中，一场基于上古契约困境、却又试图以最“笨”也最直接的方式破局的疯狂计划，在绝境中加速成型。而他们所需的“时机”与“坐标”，正系于那仍在坠龙渊血火中奋战的银龙，以及坐镇龙宫、以无边愿力尝试安抚“伤口”的圣僧身上。
风暴眼的宁静，即将被最暴烈的一击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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