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龙宫深处,水晶的光芒被一种更为古老、更为幽暗的辉光取代。
这里并非寻常宫殿,而是一座深埋于海沟之下的巨大石窟。石窟浑然天成,未经雕琢,壁上覆盖着厚如铠甲的深海沉积与珊瑚化石,唯有正中央矗立着一面非金非玉、似石似骨的巨大碑体。它高逾百丈,表面流淌着水波般的光泽,却没有倒映出任何景象,只是幽幽地散发着一种源于血脉深处的呼唤。
龙王敖广已褪去朝服,仅着素白深衣,额前玉冠也换作一枚黯淡无光的墨玉龙鳞。他站在碑前,背影在幽光中显得异常佝偻而沉重,仿佛背负着整片海洋的重量。孙悟空、唐僧、小白龙敖烈立在他身后,皆沉默不语。空气中弥漫着咸涩海水与陈旧岁月交织的气息,更有一种无形的、令人神魂战栗的威压,自那碑中丝丝缕缕地渗出。
“此乃‘祖龙镇海碑’,亦是我东海龙族,不,四海龙族共守之绝密。”敖广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深海淤泥中艰难挤出,“除历代龙王口耳相传,及碑文自身认可之血脉,世间再无第三人知晓其全貌。即便……是灵山如来,天庭玉帝,亦只知我龙族镇守‘归墟之眼’,却不知镇守的究竟是什么,更不知镇守的‘方式’。”
他缓缓转身,龙目中金光黯淡,布满血丝,更深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与悲凉:“大圣,圣僧,烈儿……今日所言,出我之口,入尔等之耳,便与我龙族命运彻底捆绑。再无回头之路。”
孙悟空火眼金睛凝视那巨碑,破妄瞳隐隐开启,能“看”到无数细密到极致的银色纹路在碑体内部流转,那些纹路并非雕刻,倒像是活物的血脉经络,又或是某种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封印阵法的一角。他沉声道:“老龙王,既带俺们来此,便是信得过。有话直说,有担子,一起挑。”
唐僧双手合十,周身泛起微不可察的柔和金光,并非施展神通,而是感应到此地沉重因果与悲愿后的自然共鸣:“敖广陛下,贫僧等既涉足此事,便已有所觉悟。龙族之苦,众生之难,若有缘由,愿闻其详。”
小白龙敖烈则死死盯着那面巨碑,体内银白色的祖龙之血不受控制地奔腾咆哮,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与悲痛席卷全身。他嘴唇微颤,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唯有龙爪紧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淡金色的龙血。
敖广的目光最终落在敖烈身上,那眼神复杂至极,有愧疚,有欣慰,更有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决绝。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一字一句道:
“我龙族,自祖龙陛下起,世代之使命,非是行云布雨,非是掌管水域,甚至非是简单镇守‘归墟之眼’那道混沌裂隙。”
他抬手,枯瘦的手指指向那幽光流转的巨碑。
“真正的使命,是以四海龙宫为阵基,以龙族血脉为锁链,以龙王性命神魂为阵眼——封印‘源之门’!”
“源之门?”孙悟空眉头紧锁。
“何谓‘源’?”唐僧轻声问。
敖广惨然一笑,那笑容比哭更难看:“‘源’……乃此方天地最初诞生时,未曾完全稳固的‘规则之源’,亦是后来一切‘天道法则’衍化之根基所在。它本应无形无质,融于万物运转之中。然开天辟地之初,有巨力冲撞,致使‘源’之所在,出现了一道‘伤口’,一道连接着天地未辟时‘混沌海’的‘伤口’。这道‘伤口’,便是‘源之门’的雏形。”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若此‘门’稳固闭合,则天地规则自然演化,虽有可能僵化,却无倾覆之危。然此‘门’自诞生起,便不断受到‘门’外‘混沌海’中无尽虚无寂灭意念的冲刷与侵蚀,时刻有洞开之险。一旦‘源之门’彻底洞开,‘混沌海’中那趋向于‘万物终归于无’的庞大意志,便可长驱直入,直接污染、扭曲、乃至吞噬此界最根本的‘规则之源’。届时,非但天地崩塌,万物湮灭,连‘存在’这个概念本身,都可能被从根源上抹去!”
石窟内一片死寂,唯有众人沉重的呼吸声与碑文幽光流转的细微嗡鸣。
“祖龙陛下,乃开天之后最早诞生的先天生灵之一,神通广大,更兼具守护鳞甲族类之慈悲心。”敖广眼中浮现追忆与崇敬之色,“祂最先察觉‘源之门’之危。然其时天道初立,懵懂未全,诸般法则粗糙,并无完善手段封堵此等涉及世界本源的‘伤口’。其他大能,或忙于开辟道统,或醉心逍遥超脱,或虽有心而无力。”
“于是,祖龙陛下做出了抉择。”敖广的声音带着无法言喻的骄傲与悲痛,“祂以自身无上伟力,结合初生天道的部分认可,创造了一套前所未有的封印体系。以四海之浩瀚水元为‘缓冲带’,以四海海底灵脉为‘能量渠’,以四海龙宫为‘镇压节点’,更关键的是——以我龙族血脉为‘**锁链’,以历代龙王之魂为‘动态阵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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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破妄西行请大家收藏:()破妄西行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锁链……动态阵眼?”敖烈喃喃重复,一种冰冷彻骨的寒意自脊椎升起。
“不错。”敖广看向敖烈,目光灼灼,“寻常死物阵法,如何抵挡那源自‘混沌海’、能侵蚀万物的虚无意志?唯有以具备生生不息灵性、且与‘水’之柔韧坚韧特性高度契合的龙族血脉,不断生成新的‘守护’与‘净化’之力,方能持续抵消其侵蚀。而龙王,作为一族气运与力量的核心,其神魂与封印深度绑定,时刻感应‘源之门’状态,调节四海能量,并以自身修为、寿元、乃至魂魄,去填补封印的损耗,镇压偶尔泄露的‘虚无’气息。”
他抬起手,掌心向上,一丝极其微弱、却让孙悟空都感到心悸的灰黑色气息,如同有生命的毒蛇,在他掌心皮肉下缓缓游动,所过之处,龙鳞黯淡,血肉枯萎。“这便是代价。历代龙王,无一例外,皆需承受这种‘源之侵蚀’。轻则折损修为寿元,缠绵病榻;重则……神魂俱灭,化为维系封印的一部分。我父王,我祖父……皆是如此。而我……”
敖广没有说下去,只是那灰黑气息又深入了几分,他整个人仿佛又苍老了十岁。
“那灵山、天庭册封龙族行云布雨之权,又是为何?”孙悟空问,眼中金芒闪烁。
“交易。或者说,补偿与利用。”敖广冷笑,那笑声中充满讥讽,“祖龙陛下与当时尚处雏形的‘天道意识’立下契约:龙族世代牺牲,守护‘源之门’。而天道,则赐予龙族掌控部分水元、行云布雨之权柄,并予以一定的天地气运加持,保龙族血脉不绝,以便持续履行契约。后来天庭建立,灵山壮大,他们代天行权,自然也承接了这部分‘契约’。予我龙族仙箓神职,看似尊荣,实则是将我们牢牢绑在这套体系上,确保封印有人维持。同时,水元权柄也是枷锁,让我们无法脱离四海,必须世代驻守于此。”
“他们……知道‘源之门’的真相吗?”唐僧问。
“或许知道一部分,但绝不会如我龙族这般清晰深刻。”敖广摇头,“他们更多是将‘归墟之眼’视为一处需要镇压的‘混沌险地’,将我龙族视为镇守此地的‘工具’。至于这‘工具’承受着什么,为何而承受,他们不在乎,也不想知道全部。毕竟,知道越多,沾染的因果与风险也越大。维持现状,对他们最有利。”
敖烈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龙目中银光暴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父王!如此沉重的使命,如此不公的契约,为何我龙族要世代承受?为何不公之于众?集结三界之力,共同应对?”
敖广看着激动的儿子,眼中悲悯更甚:“烈儿,你可知,若‘源之门’的真相彻底公开,会引发何等动荡?众生恐慌,信仰崩塌,三界秩序瞬间瓦解。更可怕的是,那‘虚无意志’最善利用恐惧、贪婪、绝望等负面情绪与愿力。众生若知世界根基如此脆弱,且时刻面临湮灭之危,产生的庞大负面愿力,反而可能成为加速‘源之门’洞开的催化剂!此乃绝密,非但不能公之于众,连知晓者都需慎之又慎。”
他望向孙悟空和唐僧:“今日告知大圣与圣僧,实因……封印已到了临界点。‘归墟之眼’近年异动频频,侵蚀加剧,非比寻常。更因,破局之‘钥匙’,已然出现。”
“钥匙?”孙悟空心中一动。
敖广的目光依次扫过孙悟空、敖烈、唐僧,缓缓道:
“祖龙陛下遗留信息揭示,若‘源之门’出现不可逆转的松动,欲彻底弥合‘伤口’,或至少重加固封,需三把‘钥匙’齐聚,以特殊方式重启‘门’之机制,进入‘门’后直面‘规则之源’。”
“补天石,乃娲皇炼石补天所遗之造化神物,蕴含‘创造’、‘调和’、‘稳固’之至高道韵,是弥合‘伤口’的最佳‘材料’,亦是对抗‘虚无’侵蚀的‘本源之火’。此为一。
“祖龙血脉,乃链接封印体系、感应‘源之门’状态、并以其守护特性引导另外两把‘钥匙’力量的‘枢纽’与‘桥梁’。此为二。
“十世功德,乃至纯至善、凝聚众生正向愿力之结晶,其纯粹光明之力,可照亮‘门’后混沌,稳固心神,更是引动此界‘生’之意志共鸣、对抗‘灭’之概念的‘灯塔’与‘引信’。此为三。”
敖广的声音在石窟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三人心中。
“三者缺一不可。三者齐聚,‘源之门’方有可能被安全开启一隙,容持有者进入其后的‘规则之源’所在——那里,亦是将与‘虚无意志’进行最终较量的——终极战场!”
他看向敖烈,眼中终于流露出属于父亲的深切恳求:“烈儿,你已觉醒祖龙血脉,乃是命中注定的‘血脉钥匙’。为父……已无力支撑太久。龙族的未来,此界的安危,如今系于你身,系于你们三人之身。”
他又看向孙悟空与唐僧:“大圣,圣僧,老龙在此,非是以龙王身份,而是以一位即将油尽灯枯的父亲,一位恳求延续此界‘存在’的守护者……恳求你们,助我儿,助我龙族,助这苍生万物……寻得那渺茫的生机!”
话音落下,敖广竟朝着孙悟空和唐僧,深深一揖到底。
石窟内,幽光如水。
镇海碑无声矗立,仿佛在默默见证着,一个绵延万古的沉重使命,与一段关乎三界存亡的全新征途,于此交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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