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冷雨中的天台重新握紧的手,并未在校园里掀起任何波澜。或许是经历过那场“纸条风波”的洗礼,他们都学会了将情感的火焰压得更低,燃烧得更隐秘,如同地表之下缓慢流淌的温泉水。
他们不再并肩出现在上下学的路上,刻意错开时间,仿佛只是同校的陌生人。图书馆里,曾经共享的靠窗座位旁,再也看不到他们低声讨论的身影,书架间的偶遇也只留下一个克制而疏离的点头。气象社的活动室,他们依然出现,只是互动变得极其“规范”——交接数据时指尖不再相触,讨论方案时目光不再长时间交汇,连座位都默契地隔开了一个空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平静,一种刻意维持的距离感。
然而,真正熟悉他们的人,却能从那些被忽略的缝隙里,窥见截然不同的真相。
顾言的作文本里,那些曾经严谨工整的议论文,开始频繁地出现“宇宙”、“星系”、“引力轨道”这样宏大而浪漫的词汇。他用天体运行的规律来隐喻人生的际遇,用星辰的诞生与湮灭来探讨存在的意义。语文老师批注:“视角独特,富有哲思,但稍显晦涩。” 无人知晓,这些词汇的灵感,源于某个女孩眼中对浩瀚星空的向往。
与此同时,叶栀夏的作文结构,悄然发生着变化。她开始尝试用理科生的逻辑去拆解题目,论点、论据、论证链条变得异常清晰,甚至会在段落旁用铅笔标注出“因果”、“递进”、“转折”等逻辑关系词。语文老师惊讶于她思维的缜密,批语道:“条理分明,论证有力,然情感稍欠。”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份“稍欠的情感”,是她刻意收敛的结果,而那清晰的逻辑框架,是她在模仿他思考问题的方式。
还有那个只有路灯知晓的秘密。每天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叶栀夏收拾书包的动作总会比别人慢上几拍。她会在教学楼门口那棵高大的梧桐树下,静静地站上三秒。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匆匆离去的人影,却精准地计算着时间。而顾言,从未让她等待超过那三秒的时限。他总会在她站定的那一刻,或前或后,出现在人流中。一个极其短暂的眼神交汇,如同暗夜里擦亮的微小火星,瞬间点亮又熄灭,传递着只有彼此才懂的信号——我在这里。安全。然后,各自汇入不同的方向,消失在夜色里。
他们依然在一起。
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在交换的笔记字里行间,在放学路上隔着人群遥遥相望的瞬间,在午休时各自坐在教室窗边、望向同一片天空的沉默里。
只是,这份“在一起”,披上了“低温”的外衣——更隐秘,更克制,如同在严寒中努力维持生机的幼苗,将所有的能量都用于向下扎根,静待破土的时机。
然而,期中考试的成绩单,像一块骤然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打破了这苦心维持的低温平衡,将这段关系推向了新的临界点。
叶栀夏的名字,从年级排行榜金光闪闪的顶端第二,滑落到了第八的位置。那刺眼的“8”,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了她和她母亲的眼睛。而顾言,则从原本稳固的十五名,跌落到了二十五名。两张成绩单,如同两张冰冷的宣判书。
“只是一次波动而已,”放学路上,顾言试图用轻松的语气驱散她眉间的阴霾,他晃了晃自己的历史试卷,鲜红的“100”分外醒目,“你看,我历史还是满分,说明实力还在嘛。”
叶栀夏却没有看他递过来的试卷。她低着头,看着自己语文试卷上那刺眼的分数,声音轻得像叹息:“我语文……少了12分。”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作文题目旁边大片的空白,“作文……我没写完。”
顾言立刻明白了。这次的作文题目是《论成长中的“选择”》。这个题目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叶栀夏心中那个装满复杂情绪和沉重秘密的盒子。在考场上,面对着空白的稿纸,她脑子里翻江倒海。她想写那个在天台冷雨中重新握住她的手的人,想写那句“一起摔也比一个人好”的誓言,想写那个“我想陪他一起走一段路”的微小而坚定的愿望……可是,当笔尖悬在纸面上方时,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这些太私人了,太“不合时宜”了。她仿佛已经看到阅卷老师皱起的眉头,听到母亲冰冷的质问。于是,思维卡壳了,时间在犹豫和恐慌中飞速流逝,最终留下大片令人绝望的空白。
她的解释,在母亲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那天晚上,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叶妈妈将那份印着“8”的成绩单“啪”地一声摔在光洁的餐桌上,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叶栀夏,你自己睁大眼睛好好看看!退步了整整十个名次!还要我多说什么吗?”
叶栀夏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这不是普通学生偶尔的失误!”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尖锐和不容置疑的权威,“这是你被那些乱七八糟的感情冲昏了头脑之后必然的后果!心思都飘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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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青柠年代请大家收藏:()青柠年代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妈,不是因为他……”叶栀夏试图辩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别给我找借口!”叶妈妈厉声打断,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灯,将她钉在原地,“你和顾言那点事,你以为能瞒得过谁?躲得过班主任,躲得过老师,就能躲得过我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了?!”
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叶栀夏浑身一僵,猛地抬起头,脸色瞬间煞白!手心冰凉一片,连指尖都失去了知觉。母亲……竟然早就知道了?那些她以为天衣无缝的“低温生长”,在母亲眼中,恐怕早已无所遁形。
“妈,我没做错什么,”她强忍着巨大的恐慌和屈辱感,试图扞卫自己心底那片小小的净土,“我们只是……只是……”
“你当然做错了!”母亲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错得离谱!你才多大?十三岁!你现在的首要任务、唯一任务,就是学习!是升学!是给我稳稳当当地考进市一中实验班!是将来考上顶尖的大学!不是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那些虚无缥缈、毫无意义、只会拖垮你的所谓感情上!” 母亲的话语像密集的冰雹,狠狠砸在她心上。
叶栀夏感觉自己像被一盆混合着冰碴的冷水从头浇下,刺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所有想说的话,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被堵在了胸口,闷得她喘不过气,只能发出无声的呜咽。
“从明天开始,”母亲的声音恢复了冰冷的平静,却带着更强的压迫感,“晚上留在学校上晚自习,必须待到熄灯前十分钟才能离开!气象社,立刻给我退了!所有课外活动,全部停止!没有商量余地!”
她看着女儿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又冷冷地抛下一句,如同最后通牒: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要为自己做选择吗?好,我现在就给你选择——”
“要么,你立刻、彻底、跟他断了,收心回来,把成绩给我追上去,实验班的大门还能为你敞开。”
“要么,”母亲的眼神锐利如刀,“你就继续执迷不悟,跟他纠缠不清。那么,市一中实验班,你这辈子都别想踏进去!你自己选!”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得人窒息。叶栀夏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她紧紧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柔软的皮肉里,留下几个月牙形的、泛白的印记,痛感清晰地传来,却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她没有哭,没有争辩,甚至没有说一句“我不分开”,也没有喊出那句“我非他不可”。巨大的无力感和对母亲权威的深刻了解,让她明白任何言语的反抗在此刻都苍白无力。
沉默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久到窗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
最终,她只是极其轻微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点了一下头。
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我知道了。”
隔天放学,夕阳将教学楼拉出长长的影子。顾言发来的信息简短而沉重:“老地方见。”
教学楼背后的小花园,在初冬的傍晚显得格外萧瑟。枯黄的藤蔓缠绕着冰冷的廊架,几株耐寒的冬青是唯一的绿色。寒风毫无遮拦地吹过,带着刺骨的凉意,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
叶栀夏裹紧了外套,走到约定的角落。顾言已经在那里了,背对着她,手插在校服口袋里,望着远处光秃秃的树枝。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夕阳的余晖勾勒着他紧绷的侧脸线条,眼神像压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混乱而沉重。
“你妈……知道了?”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叶栀夏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她让你……跟我断了?”顾言追问,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
她又点了点头,仿佛点头是她此刻唯一能做的动作。
顾言沉默了。时间在寒风中流淌,只有落叶被风卷动的沙沙声。半晌,他忽然扯动嘴角,露出一抹极其苦涩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浓浓的自嘲和无力:“呵……那你是打算听她的了,是吗?” 他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陈述一个即将到来的、残酷的事实。
“顾言——”叶栀夏心口一痛,想解释。
“没事,”顾言却打断了她,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理解,“我能理解。真的。你的成绩一直那么稳,你家……对你寄予厚望,实验班是你一直的目标。我……不会逼你。” 他说着“理解”,可眼神深处翻涌的却是被放弃的痛楚。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向前走近一步,目光变得无比专注而认真,像在进行一场关乎生死的拷问:
“可是栀夏,我只问你一句。”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寒风,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近乎悲壮的执拗: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退步了,彻底掉下去了,不再是年级前十,不再是老师们挂在嘴边的‘别人家的孩子’,不再是你妈妈眼里那个‘优秀’的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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