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急促的声音打破大帐的沉寂,脸上带着惊惶之色的朱锡经快步而入,浑身上下早已被大雨浸透。
帐幄掀开那刻,外面传来隐约的喧哗声。
正在案桌上批示公文的朱珪抬头看向儿子,心中一动连忙问道:“可是宿州送来捷报?”
“父亲,不是宿州打胜了,是皇上他,皇上他让赵有禄接替您署理安徽巡抚!”
朱锡经的声音满是悲愤。
“什么!”
似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令得朱珪心头一紧猛地站起,起身瞬间带倒了桌上的茶碗,滚烫的茶水一下打湿了刚刚批好的公文。
墨迹旋即迅速化开,如同不详的预兆。
“皇上为什么让赵有禄接替我署理巡抚,难道说我被皇上革职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朱珪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儿子带来的消息令得他宦海几十年沉浮筑起的所有自信都变得那么不自信。
外面传来的声音亦变得更为清楚。
一声声“参见抚台大人”让朱珪本就苍老的身躯如同抽走无数生机般,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变得死灰。
兀自摇晃两下,竟一下瘫坐在椅子上。
“父亲!”
朱锡经惊叫一声,慌忙上前扶住将要从椅子上倒下的父亲:“您怎么了?父亲,您这是怎么了!”
声音惊动了外面同样发懵的几个亲兵,众人连忙冲进来同朱锡经一起将巡抚大人抬到了摆在角落的那张“行军床”上。
身子无比僵硬的朱珪如同中风般,意识却是无比清醒,被抬到床上那刻,错愕、愤怒伴随巨大失落和耻辱向他一**袭来,直令他胸闷难受。
耳畔众人焦急的呼唤声仿佛被什么界障阻隔般,竟是半点没有传入朱珪耳中。
此时的前任安徽巡抚大人脑海中疯狂闪现、盘旋的就是两个字——革职!
皇上为什么要革我职?
难道皇上也认为我朱珪是那“朱归”不成!
荒唐!可笑!
想我朱珪为官数十载,对大清忠心耿耿,历任官职自问勤勉,虽无惊天伟业但也恪守本份,不贪不占,两袖清风,结果落得今天这等革职下场,简直是奇耻大辱!
到底为什么!
“是和珅!”
朱珪猛地抬起头,身子也如同僵尸般直起,吓了几个帮忙的亲兵一跳,旋即众人就见抚台大人布满血丝的双目看着无比怨毒。
“和珅误我!”
愤怒的朱珪双手握拳狠狠砸在床上,安徽的灾情尚没有结束,宿州的白莲教匪也尚未平定,朝廷却迫不及待地任命赵有禄那奸贼代替他朱珪署理巡抚,这其中没有和珅的推动绝无可能!
这声“和珅误我”的怨毒咒骂让亲兵们都自觉低下脑袋。
“父亲,”
朱锡经见父亲又能坐起,欢喜的刚要劝父亲不要动怒,帐外便已传来“参见抚台大人”的声音,别说朱珪听着无比尖锐,其子听着更觉刺耳。
“东翁,赵有禄和京里来的御前侍卫到了!”
奔进来的是同样被雨淋的透透的幕僚汪兆兴。
“慌什么,老夫还没死呢!”
床上坐着的朱珪微哼一声,赵有禄那是连一丝喘息、一点准备的时间都不给他留,是要将他最后一点体面也彻底撕碎吗!
深吸一口气后,朱珪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几十年的官场历练让他知道此时绝不能失态,更不能让那赵有禄看到他的狼狈模样。
当下用尽全身力气缓缓起身,并下意识的理了理自己的二品大员官袍,似乎是想找回一丝巡抚的威仪,尽管这威仪于此时此地已是摇摇欲坠的空中楼阁。
看了眼面色煞白的汪兆兴,铁青着挥手道:“请他们进来。”
待汪兆兴出去后,朱珪甩开试图搀扶他的儿子,面若寒霜的走到公案后面端坐,静静看着帐门方向,等着那即将踏入宣告他宦海生涯终结的人。
帐幄很快被再次掀起,几名身穿黄马褂的御前侍卫当先迈了进来,紧随其后的正是赵安,以及钦差侍卫明安泰和郎中萧景伦等人。
进帐的瞬间,赵安就看到了去年刚过完六十岁生日的朱珪。
一个看着很是清瘦的老人,憔悴的样子让人看着心生怜悯。
怎么看,这都是一个为民请命的好官。
然而,赵安的眼神却没有任何情感,面部也没有任何表情,如果说有的话,那就是深藏在心中的怒火。
抚标那帮军官供认云集到宿州的灾民就是巡抚大人授意他们驱赶去的,如果这些灾民不是突然集中到宿州,就不会被白莲教趁势利用,就不会死那么无辜。
仅靠推理,赵安就得出一个结论,一切都是朱珪的阴谋。
只为将他这个所谓和党奸小扳倒。
党争的可怕让清官也会变为魔鬼!
从朱珪摘参他的那天起,就注定双方已经水火不融。
可惜,赵安没法将朱珪置之死地,因为,老太爷仍在保他。
明安泰的目光没有复杂可言,他只是公事公办,倒是一同来的吏部郎中萧景伦看向朱珪的眼神复杂难明,既有对朱珪这位清流领袖失势的同情和不甘,也有对朝廷被和珅一党掌控的无奈。
帐中,尽管站了这么多人,可却静的可怕,被一股令人窒息的气氛所笼罩。
“上谕,前任安徽巡抚朱珪听旨!”
赵安开口了,之所以让朱珪听旨而不是接旨,是因为这道旨意是口谕,而非旨意。
一个“前”字就跟一把匕首扎进朱珪心脏似的,令其端坐的身体为之一颤,最后的侥幸也被彻底粉碎。
他真的被革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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