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浓得如同化不开的墨。风，是刀子，贴着锦云城的屋脊与巷弄刮过，发出凄厉的呜咽，卷起尘土和零星的枯叶，拍打在金玉楼那金碧辉煌却冰冷的外墙上。天空不见一丝星光，厚重的铅云低低压着，将最后一点天光也吞噬殆尽。月，早已隐没。这是一个适合杀伐，适合审判的夜晚。

城外废弃的土地庙，断壁残垣在风中呜咽，如同垂死巨兽的残骸。莫衡的身影如同庙中倾颓神像投下的阴影，无声无息地矗立着。他缓缓抬起手，摊开掌心。掌纹被厚厚的尘土覆盖，只有指尖残留着冰冷的触感——那是绘制“屠宰场”地图时，炭笔粗糙的灰烬。

地图已不在眼前，却已融入他的骨血，刻入他的灵魂。金玉楼的每一道墙，每一扇窗，每一处致命的陷阱，每一个跳动的、等待收割的脉搏，都清晰地烙印在他冰冷意识的最深处。如同猎人熟悉猎物的巢穴，如同刽子手熟悉断头台的机括。

他闭上眼。肺腑深处，那股融合了“大哀”与“义愤”、千锤百炼的哀气内力，如同沉睡的冰河开始苏醒。它不再狂暴，而是变得沉重、凝练、带着洞穿一切虚妄的冰冷意志。它顺着特定的经脉缓缓流淌，如同无形的触手，弥漫周身，最终丝丝缕缕注入横握在手中的乌木秤杆。

嗡！

秤杆哀那黝黯的秤锤上，那道深邃的细痕，极其微弱地亮起一点幽蓝的寒芒！如同冰封深渊中睁开了一只冷酷的眼睛。它并未爆发，只是沉静地闪烁着，与莫衡的心跳、呼吸，乃至周身弥漫开的那股冰冷死寂的气息，融为一体。

哀气如薄雾，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笼罩了莫衡周身三尺之地。这并非实质的雾气，而是一种冰冷的力场，一种源自肺腑深处极致哀恸与审判意志的延伸。它扭曲了光线，吞噬了细微的声响，更如同无数无形的、极度敏感的冰丝，向外延伸、探查。

莫衡睁开眼。瞳孔深处，那两点幽蓝的寒芒，比黑夜更暗，比寒冰更冷。他迈步，身影融入庙外呼啸的狂风与无边的黑暗，朝着那座灯火辉煌、如同巨大坟墓的金玉楼，如同扑火的寒星，无声滑落。

金玉楼，灯火通明。朱漆大门紧闭，门前巨大的红绸灯笼在风中摇晃，映照着锦袍护卫警惕而略显疲惫的脸。侧门、后角门，暗影幢幢，隐藏着如同毒蛇般蛰伏的暗哨。高墙之上，几处飞檐滴水兽口中，冰冷的金属反光一闪而逝。

莫衡没有看门。他的目标，是金玉楼最不设防、也最肮脏的角落——东北角，靠近厨房和下人居住的杂院外围，一段隐在巨大垃圾堆和几丛半枯竹影后的高墙。墙根下，一条半掩在污秽泥泞中的排水暗渠，正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酸腐气息。浑浊的污水裹挟着菜叶、油脂和不可名状的秽物，缓慢地流向墙外更深的下水道。这是金玉楼华丽躯壳下流淌的脓血。

暗渠入口狭窄，仅容一人勉强爬行。上方覆盖着锈迹斑斑、沉重无比的铸铁栅栏，栅栏缝隙间塞满了凝固的油污和腐烂的杂物。

莫衡停在暗渠入口的阴影里，如同石雕。哀气的薄雾弥漫开去，冰冷地探入那狭窄、污秽的通道。他“听”到了污水缓慢流动的粘稠声音，感知到了通道深处几只肥硕老鼠受惊逃窜的细微震动，以及……栅栏后方，通道内壁上，几处极其细微的、金属机簧绷紧的微弱颤音！那是钱串子未曾提及、吴三也未必知晓的、最后一道恶毒的警戒机关！

他缓缓蹲下身，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指尖凝聚着一点精纯冰冷的哀气内力，如同最细小的冰锥。他小心翼翼地将手探入冰冷的污水中，忍着那刺鼻的恶臭，避开漂浮的秽物，精准地找到栅栏下方一个几乎被油泥封死的、极其隐蔽的活扣。指尖微吐内力，一股极寒瞬间冻结了活扣内部的锈蚀和油泥。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脆响。沉重的铸铁栅栏微微一颤，与墙壁连接处最关键的榫卯被寒气侵蚀，变得脆弱松动。

莫衡收回手，指尖滴落着浑浊的冰水混合物。他双手扣住栅栏下方冰冷的边缘，臂上肌肉坟起，体内哀气奔涌，带来沛然巨力！

嘎吱——！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在风声中微不可闻。沉重的铸铁栅栏被他以蛮力硬生生向上抬起半尺！一股更加浓烈刺鼻的恶臭扑面而来！

他没有丝毫犹豫，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蛇，紧贴着冰冷湿滑、布满黏腻苔藓的暗渠顶部，瞬间滑入那狭窄、污秽的通道！身体擦过通道内壁，冰冷的污水瞬间浸透了衣襟，刺骨的寒意和难以言喻的污秽感包裹全身。

就在他身体完全滑入通道的刹那！

嗤！嗤！嗤！

三支淬毒的短弩箭，带着机簧释放的微弱颤音，从通道内壁几个极其刁钻的孔洞中激射而出！位置恰好是他刚才滑过时腰腹、咽喉的必经之处！狠毒！精准！

然而，莫衡的身体如同未卜先知，在弩箭激发的瞬间，强行扭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一支弩箭擦着他的肋下衣襟飞过，带起一丝布帛撕裂声！另外两支则深深钉入了他身后的污水泥壁中，箭尾兀自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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