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猩红的幕布缓缓合拢,将“朱老太爷”那副慷慨仁德的油彩面孔吞没。过场的丝竹之音袅袅升起,如同粘稠的蜜糖,试图安抚方才颂圣**后的些许躁动。宾客们举杯低语,脸上带着被“礼乐”熨烫过的、心满意足的微醺红光。金碧辉煌的德音楼,依旧浸泡在虚假的暖流里。
角落阴影中,风吟悬停在笛孔之上的指尖,纹丝未动。沉寂如古井的眼眸,透过低垂的帽檐,平静地映照着这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平静。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后台深处那两股被强行压抑的气息,如同即将挣断锁链的凶兽,躁动愈发剧烈。二楼的“观澜轩”,帘幕缝隙后那道怨毒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一遍遍扫过全场,焦灼得几乎要烧穿那厚重的锦绣。
时机已至。
虚伪的幕布之后,獠牙毕露的杀局,终于按捺不住。
就在那舒缓的过场丝竹即将收束最后一个音符的刹那——
异变,毫无征兆地撕裂了这虚假的安宁!
“呜——!”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呜咽,如同九幽地府刮起的阴风,骤然从后台深处、从戏台两侧的暗影里,尖啸着刺透厚重的幕布,狠狠扎进所有人的耳膜!
那不是寻常的箫声!它扭曲、尖锐、充满了令人牙酸的摩擦感,如同钝刀刮过朽骨,又似濒死野兽绝望的哀嚎!声音并不洪亮,却带着一种阴寒刺骨的内力,如同无数根淬了冰的毒针,无视一切阻碍,瞬间穿透皮肉、骨骼,直刺骨髓深处!
德音楼内温暖粘稠的空气,仿佛瞬间被冻结!无数宾客脸上的红光骤然褪去,化作一片死灰!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悲怆与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毫无征兆地从每个人心底最深处翻涌上来!过往失意、亲人离世、壮志未酬……所有被刻意遗忘、深埋心底的悲苦记忆,被这凄厉的呜咽声强行勾起、放大、扭曲!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揉捏!有人猛地捂住胸口,张大嘴巴却发不出声音,眼中瞬间盈满泪水;有人脸色煞白,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仿佛看到了此生最恐惧的景象;更有意志薄弱者,直接瘫软在座位上,发出意义不明的、如同濒死般的呜咽!
丧门箫!
阴风起,万魂悲!
这仅仅是开始!
“咣——!!!”
几乎在丧门箫凄厉呜咽响起的同一刹那,另一声震耳欲聋、如同炸雷般的巨响,轰然爆开!
是锣!一面巨大无比、仿佛由地狱熔岩铸就的巨锣!那声音狂暴、粗粝、毫无韵律可言!如同千万面破锣被同时疯狂敲击,又似无数野兽在耳边咆哮嘶吼!声浪如同实质的铁锤,裹挟着灼热滚烫的内力,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头颅上、胸腔里!
空气瞬间变得燥热!方才被丧门箫引出的冰冷悲怆,尚未冻结心神,便被这狂暴灼热的锣声蛮横地撕裂、搅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血脉贲张、烦躁欲狂的灼热感!血液如同被点燃的油,在血管里疯狂奔涌冲撞!心跳被这狂乱的锣声节奏蛮横地拖拽着,疯狂加速!咚咚!咚咚咚!如同擂鼓!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扭曲、旋转!一股无名邪火从丹田直冲天灵盖,烧得人五内俱焚!只想撕碎眼前的一切,只想疯狂地奔跑、吼叫、毁灭!
“嗬嗬…嗬嗬嗬…”有人双眼赤红,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手指不受控制地抓挠着自己的皮肤,留下道道血痕。
“放开我!让我出去!!”有人猛地站起,掀翻桌子,杯盘狼藉,状若疯魔地想要冲出这令人窒息的空间。
“杀!杀!杀!”更有甚者,双目尽赤,拔出随身的短刀匕首,对着空气疯狂挥舞,口中发出无意识的嘶吼!
欢喜锣!
魔音至,百骸焚!
凄厉呜咽的丧门箫音,与震耳欲聋、狂乱无章的欢喜锣声,并非各行其是!
它们在德音楼这巨大的共鸣腔中,以一种极其诡异、却又浑然天成的方式,相互缠绕、激荡、共鸣!
箫音的阴寒悲怆,如同冰锥刺骨,冻结心神,勾起无尽绝望;锣声的灼热狂躁,如同烈火焚身,搅乱气血,催生毁灭**。两者交织,冰火相激!悲与喜,两种人类最极端的情绪,在这诡异的合奏中被强行拉扯、放大、扭曲到极致!如同无形的磨盘,疯狂地碾压、撕扯着阵中所有人的精神与**!
悲喜**阵!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以音律为引,以内力为刃,直指人心最脆弱处,引动气血逆乱,心神崩溃!任你是铁打的汉子,内力深厚的高手,在这冰火两重天的极致情绪撕扯下,心神失守只在顷刻!
而这庞大、混乱、充满了毁灭气息的音波巨网,其核心的绞杀之力,并未均匀散布!
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指引,那凄厉的呜咽阴风,裹挟着刺骨的悲寒;那狂暴的灼热锣声,挟带着焚心的狂躁;两股截然相反、却同样致命的力量,如同两条交缠的毒龙,带着撕裂一切的恐怖威势,精准无比地、排山倒海般朝着大厅角落——那个隐在承重柱阴影下、毫不起眼的靛青身影——轰然席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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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
风吟的身影,在音波及体的瞬间,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他低垂的头颅骤然抬起,帽檐下,那双深潭般沉寂的眼眸,第一次爆射出难以置信的厉芒!
冷!
极致的冰冷!如同亿万根淬了九幽寒毒的冰针,无视一切防御,顺着耳膜、毛孔,甚至每一次呼吸,疯狂钻入体内!直刺骨髓!冻结血液!那股阴寒内力,带着最纯粹的绝望悲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脉,疯狂撕咬!眼前不受控制地闪过画舫上狂笑呕血的面孔、渔村阿笙那双盈满困惑和惊惧的纯净眼眸……心障被引动,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悔意如同毒藤般缠绕而上!
热!
焚心蚀骨的热!几乎在阴寒侵入的同时,那狂暴燥热的锣声能量,如同滚烫的岩浆,蛮横地冲入体内!血液瞬间沸腾!经脉如同被点燃!心脏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一股难以抑制的狂躁毁灭欲,如同毒火般从丹田直冲天灵!只想拔出竹笛,将眼前这虚伪的殿堂、这金玉其外的一切,连同自身,都彻底焚毁!
冰火交煎!悲喜撕扯!
风吟只觉得自己的心神,如同被两股无形的巨力抓住,狠狠向两个相反的方向撕扯!一股力量将他拖向绝望悔恨的冰冷深渊,另一股力量则将他推入狂躁毁灭的灼热炼狱!体内精纯的心气,在这冰火两重天的恐怖撕扯下,瞬间变得混乱不堪,翻腾冲突,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掀起滔天巨浪,几乎要冲破经脉的束缚!
“噗——!”一口滚烫的鲜血,不受控制地从风吟嘴角溢出!他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扶着桌角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硬木之中,指节青白!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顺着冷硬的脸颊滑落。
靛青的布衣在无形的音波冲击下剧烈拂动,如同狂风中的残叶。他猛地闭上眼,试图强行凝聚被冲散的心神,但那来自“悲喜**阵”的恐怖力量,如同跗骨之蛆,持续不断地侵蚀、撕扯!
德音楼内,已成人间地狱。
普通宾客在悲喜音浪的余波中翻滚哀嚎,涕泪横流,或绝望麻木,或狂躁自残。而风吟,则如同暴风眼中心,承受着这“悲喜**阵”最核心、最恐怖的绞杀之力!
箫音呜咽,如丧考妣,勾魂索命。
锣声狂乱,似癫似狂,焚心煮骨。
风吟的嘴角,鲜血不断渗出。他紧闭双眼,身体微微颤抖,如同怒涛中的孤舟,似乎随时都会被这恐怖的音波巨浪彻底撕碎、吞噬!那管翠竹短笛,依旧紧紧握在手中,却仿佛重逾千斤,笛孔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通往深渊的入口。
二楼的“观澜轩”,厚重的帘幕缝隙后,朱老太爷那张布满褶皱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极其狰狞、如同恶鬼般的笑容,怨毒的目光死死锁定着楼下角落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
“妖孽!看你如何抵挡这‘悲喜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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