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问法
从建炎八年的冬日开始,朝廷便正式在东南,具体来说是最为富庶的两浙路与江东路,开始了大规模土断与检地。
在凤凰山的直接压力下,所有的东南地方官吏几乎是硬着头皮便开始了以往想都不敢想的最核心与最切中利害的工作。而可能给检地、土断造成直接阻力的地方士大夫、形势户们,却被一批又一批的传召到了凤凰山,然后跟地方官府一样,同样直接面对了当朝建炎天子的压力。
且说,这位建炎天子御极已经七八载,而且颇有武功、号称中兴……说句不好听的,真不是任何人都有勇气对这位天子说不的,武林大会后,甚至绝大部分人连与天子讨论相关问题的勇气也都丧失了。
更别说,东南的这些人,无论是官吏、士大夫还是形势户,本身也天然缺乏应对一个天子的经验。
不过,即便如此,短短数月的相处之下,这些所谓东南‘统治集团’成员们也还是看出了一点端倪的……别的不说,这位官家那种一旦下了决心,刀山火海硬着头皮也要上的姿态,着实让人发怵。
也正是因为如此,随着检地与土断的开始,整个东南都陷入到一种奇怪的氛围中:
首先,说是万马齐喑肯定不对头,因为凤凰山那里反而显现出了一种朝气蓬勃外加政治氛围宽松的姿态。
真的是非常宽松和朝气蓬勃。
叶梦得这样的东南出身旧臣被一笔赦免,张九成这种东南士林领袖被直接简拔为秘阁大员……谁能说不宽松?
不过,张九成、叶梦得这种人,距离大家还是比较远的,真正让东南士大夫和形势户有一种自己本身可以跃跃欲试的,终究是还是公阁。
在检地与土断的同时,公阁也以一种类似于三舍法中州学-县学那样的架构,迅速而又坚决的建立起了路-州-县三级地方公阁制度,在这个制度下,东南士大夫和形势户,外加豪商、知名僧道几乎被一网打尽。
而这个公阁也绝不是一个用来盛放形势户的纯粹空架子,凤凰山下,众人亲眼目睹,非常多的、昔日就在自己身边跟自己一样的白身士大夫,以公阁为跳板,通过政治表态与才艺展示,得到了以往想都不敢想的政治前途,从邸报编辑这样具有清望的差遣,到通判、知县这样的实缺,赵官家根本就是毫不吝啬,真就是拿切实的政治权力来进行政治收买。
即便是那些吏身的形势户们,以及纯粹的富商地主、僧道,也因为他们进入公阁而使得自家子侄被大量安排转入州学、县学,其中有点名堂的更是直接挂了武学的名头,成了官家近侍,算是让这些形势户本身有了点政治身份之余,也多了一分子孙后代跃迁为人上人的额外期待。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些甭管是不是官户的形势户们,图的不就是这个吗?
这种氛围,争先恐后还差不多,谁敢说是万马齐喑?
但是,事情诡异就诡异在这里——明明所有人都知道,赵官家做这些事情是为了确保他那两项事关人口税的改革,也就是所谓滋丁不赋和摊丁入亩,但除了极少数士人为了做官,会通过上书从形式上表达拥护外,几乎所有人都有意无意的对此事的具体展开避而不谈。
与此同时,地方上的检地和土断却不是这么一番风顺的,没有任何公开的政策抵抗,但私下的阻挠,变着法的拖延,各种对州郡地方官一层的叫苦,对执行官吏的收买,都是有的。甚至于,等吕颐浩吕相公下了条子,让各州府吏员互调清查后,下雪天忽然趁着清查官吏出去喝酒烧了他们公屋隔壁的草料场,也还是有的。
但唯独凤凰山上的赵官家龙纛有庇佑,居然一直没死人,也是让上下啧啧称奇。
总之,一时间里,凤凰山这里的朝气蓬勃与地方上的紧张严肃,官府公文的三令五申和西湖酒楼上的醉吟慢颂,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割裂姿态。
只能说,这个现象,既说明了这些形势户们对改革的本能抵触,也充分展现出了他们面对赵官家政治收买与严厉姿态并存时的矛盾心态。
就这样,等到了年节前,大约是东京太学问政的时间点,小雪初晴,赵官家于凤凰山下正式召开了一次两浙路与江南东路的全体公阁大会,中间种种琐碎不提,到了会议最后,吕颐浩吕相公却是忽然起身,当众宣布了三件关于形势户的新条例。
其一,乃是要将地产、资产达到一定数字(年收租三百石、出息三百贯)的豪商、地主以及寺观,统一纳入形势户,这意味着形势户将彻底名副其实。
且说,顾名思义,形势户乃是指地方形势之家,也就是所谓豪右富贵之户。
可在宋代,形势户也还是一个专有名词,乃是真有这个户口本的,里面全是官户和吏户,而一旦家庭败落、财产不足啥的,就会被从形势户中挪开,转入平户……那又有钱又有官吏身份的,当然是典型的豪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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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绍宋请大家收藏:()绍宋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然而,话再怎么说,也轮不到堂堂寺中唯一一个四字**师大慧和尚亲自下去挖的,所以主持法师在岸上尴尬看了一会,眼见着大慧和尚套着一个借来的牛皮防水罩衣,大冬天的在烂泥里翻滚,偏偏冬日冷气又连泥水臭腥都遮不住,又不好亲自脱了僧袍下去帮忙的,便只好干咳了几声,然后认真唤了一句:
“师兄!大慧师兄!何至于此啊?”
大慧和尚抬头见是主持,当即便从烂泥中站起身来,遥遥念了个顺口溜:
“荒田无人耕,耕着有人争。无风荷叶动,绝对有鱼行。”
主持法师在岸上一时苦笑,然后看了看周围,挥手示意随行知客僧与本来在此看顾洗藕的沙弥一起出去看住门,这才又肃然起来:“师兄,师弟有正经要害事与你说,而师弟素来是个笨的,所以咱们今日说人话,不说话头禅……你看好也不好?”
大慧和尚也随之在冬日泥水笑对:“师弟是主持,说啥就是啥。”
而主持再度苦笑:“师兄何必如此,师弟素来知道你是个有跟脚的,传承、名声、禅上的智慧都胜师弟十倍,当年师兄你来这里,师弟我便想着,若是朝廷真逃到南边来了,做了个南北朝的形势,便要推你这个东京来的和尚来做这个主持,好与官面打交道的……且上岸来,今日咱们不打禅机,只是认认真真说些正经话。”
大慧和尚微微一叹,喊了声佛号,便小心爬上岸来,脱了牛皮罩衣,裹上外套……且说,二人一个满身熏香,一个多少被污泥浸入有些腐臭味,却都不在意,也不喊外面沙弥上点热汤、热茶的,就在岸上并肩立着,认真说了起来。
“……就是这般,王施主他们都说,朝廷检地,结果派下来的吏员粗俗不堪,他们担心扰民之态犹然胜过些许仁政让利,尤其是南方不比中原,过年后不久便要春耕,耽误了春耕便是耽误了北伐大计,所以有心上书朝廷,稍缓此事一季……师兄怎么看?”主持和尚认真相询。
“师弟既然让说人话,那我自然是要先问一句主持,自古以来,这地方情形就没有比咱们和尚更通透的,这几家的家资都怎么样啊,厚不厚?”大慧和尚当即微笑反问。
主持闻言也是失笑,却是念了一句佛号后认真相对:“虽是读书人家,却皆是本地豪富人家,如带头的王施主,虽说是个正经官户,但他父亲做河中知府之时,却家中骤富,等到方腊乱事后,便开始大力置产,在余杭、富阳两县都置了家业不说,还着自己几个同族在睦州、湖州代为持地,几个城中也有数个铺子……别的不晓得,只是田地,这一年收的租子便有一千多石!”
大慧和尚连连点头,当然早就料到如此,但很快他想起什么,却又随之微微摇头:“这也不算多吧?跟靖康前靠着括地跨州满县的河北地主比起来还是差不少的……”
主持闻言哂笑一声,摇头相对:“那是河北,这是东南,东南人口摆在这里,人多地少,是河北能比的吗?不过,北方和中原自有括地,咱们也有花石纲的,事情出在别处。”
“这倒也是。”大慧微微叹气,旋即正色。“主持师弟刚刚所言师兄已经晓得了,那这些人自然是怕滋丁不赋和摊丁入亩后改交的税太多,一时肉疼……所以起了抵抗之心,而不是嫌弃官差下乡劳动地方,耽误春耕之语,或许有些道理,但不至于影响大计。”
“这是自然。”主持冷静以对。“故此呢?师兄只说,你觉得他们能不能成?”
“难!”大慧即刻给出了答案。
“请师兄详解。”
“师弟,这事情我是这般看的。”大慧恳切以对,果然是一个顺口溜都不念了。“官家已经图穷匕见,这些人想要成事,必然要联络广泛妥当,形势户上下一体,左右一体,底下一起弄个大到官家一时控制不住的架势来,上面再合起来寻到许多要害人物,才能与官家说一说话,掰一掰腕子。但莫说如此了,只是联络,我就觉得他们便难联络通畅。”
住持法师微微一怔,显然没懂。
而大慧既然应下了说人话,当然也没有任何卖关子的必要,便即刻做出解释:
“首先左右联络,这些人难脱出州县范围……就拿刚才的王施主而言,他家在余杭,户在余杭,世代居住在余杭,在本地当然能寻到人来,还能做半个领袖,
可他还有在湖州的地,敢问湖州人为何要跟他一起?须知道,按照永不加赋和摊丁入亩的论述,他在湖州的地若是被检出来,须在湖州那里分走湖州本地税额,岂不正让与他根本不相识的湖州士民得了好处?那敢问他得下多大力气,才能让湖州那边会与杭州这边一起联络妥当呢?来得及吗?”
“不错!”主持法师当即醒悟。“正是如此……而且,便是湖州也有王施主这般大地主,也撮合不起来,因为两地之分岂止是如今忽然一个税额的事情,还有日常争水源、定田界、论州学名额,乃至于这公阁名额的,他若是去隔壁串联,也只会被身后同乡拽后腿……便是县与县也不行……怪不得今日只是余杭本地人来……还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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