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老医工心动:破例收女徒

孙邈那句“此女天赋,世所罕见”说出口后,药房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晒干的药材在笸箩里静静躺着,混合的苦香弥漫在空气中。阳光透过窗格,在地上投出整齐的光斑,尘埃在光柱里缓慢飞舞。

秀宁还跪在地上,仰头看着师父,眼睛里的泪光未干,但已经不再往下掉。她像一株刚经历过暴雨的小树,枝叶湿漉漉的,根却扎得更深了。

裴琉璃站在一旁,没有催促,没有插话。她只是静静等待着孙邈的下文——那个“但是”之后的话。

果然,孙邈扶起秀宁后,转向秦霜,神色是从未有过的郑重。

“夫人。”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掏出来的,“这孩子……我收下了。”

秀宁浑身一震,几乎要跳起来,却被孙邈抬手按住。

“别急。”老医工的目光没离开秦霜,“我的话还没说完。”

他走到药房中央那张陈旧的长桌旁,示意秦霜坐下。秀宁乖巧地站到母亲身侧,手又不自觉地攥紧了裴琉璃的衣袖。

孙邈给自己倒了杯冷茶,喝了一口,才继续:“夫人可知,我孙家世代行医,到我这一代,已经七代了?”

裴琉璃点头:“略有耳闻。”

“七代人的规矩。”孙邈苦笑,“传男不传女,传子不传外。我父亲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邈儿,孙家的医术,绝不能流到外姓人手里,更不能……让女子沾染。’”

秀宁的脸色白了白。

“为什么?”秦霜问得很平静。

“为什么?”孙邈重复了一遍,忽然激动起来,“因为女子要嫁人!嫁了人就是外姓!你辛辛苦苦教十年,她嫁到别人家,医术就成了别人家的!更别提行医坐堂——哪个婆家会让媳妇抛头露面给人看诊?哪个病家会信一个年轻女子的诊断?”

他越说越急,花白胡子都在颤抖:“还有!女子有月事,会怀孕,要生产,要哺乳——这一耽误就是多少年?医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等你生完孩子回来,手艺早就生疏了!更别提那些忌讳:女子不能进产房看妇人病?笑话!可世人就是这么想的!”

秀宁咬住了嘴唇。

裴琉璃静静听完,才问:“所以孙先生是打算……让秀宁隐姓埋名地学?”

“隐姓埋名?”孙邈摇头,笑容更苦了,“怎么隐?她是你秦家的女儿,镇北将军府的千金。她学医这事,瞒得住一时,瞒得住一世吗?等她到了说亲的年纪,哪个体面人家会娶一个整天和药材病人打交道的女子?”

他看向秀宁,目光复杂:“孩子,我不是吓你。这些事,你现在想不到,但五年后、十年后,它们会一件件砸到你头上。到那时,你后悔都来不及。”

秀宁抬起头,眼睛里的光没有熄灭,反而更亮了:“孙先生,您说的这些,我都想过。”

孙邈愣住:“你想过?”

“我想过。”秀宁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我想过别人会怎么看我,想过将来可能嫁不出去,想过也许一辈子只能躲在屏风后面给人诊脉……我都想过。”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可我还是想学。”

“为什么?”孙邈几乎是吼出来的,“就为了那点兴趣?为了觉得自己聪明?值得吗!”

“不是为了兴趣。”秀宁摇头,眼泪又涌上来,但她强行压住了,“是因为……因为我见过。”

秦霜侧过脸看她。

“去年春天,我跟母亲去庄子。”秀宁的声音有些哽咽,“庄子里有个媳妇难产,接生婆束手无策,去请郎中。郎中来了,却因为她是妇人,只隔着帘子问了几句,开了副药就走了。后来……母子都没保住。”

孙邈沉默了。

“那个媳妇才十九岁。”秀宁的眼泪终于掉下来,“她丈夫在门外哭得晕过去。我那时候就想,如果有个女郎中,能进去看她,能亲手诊脉,能知道她到底怎么回事……也许就不会……”

她说不下去了,用手背狠狠擦眼睛。

药房里安静得只剩下她压抑的抽泣声。

许久,孙邈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有无力,有悲哀,也有某种被触动的共鸣。

“是啊……”他喃喃道,“妇人病最难医。多少妇人因为羞于启齿,小病拖成大病,大病拖成绝症。我年轻时也曾想……若是能有女医……”

他没有说完,摇了摇头。

裴琉璃这时才开口:“孙先生,您刚才说‘我收下了’,但还有未尽之言。现在可以说了吗?”

孙邈抬头看她,目光锐利:“夫人,我收她,是因为她的天赋不该被埋没。但我要问您一句:您当真愿意承担这一切后果?”

他伸手指向秀宁:“她学成之后,您能顶住世人的非议,让她行医吗?能顶住家族的压力,让她不嫁人或晚嫁吗?能顶住官府的刁难,为她争取行医的资格吗?甚至——如果有一天,她因为行医惹了麻烦,比如治坏了贵人,或者卷进什么案子……您能护住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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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盛唐琉璃传之裴琉璃请大家收藏:()盛唐琉璃传之裴琉璃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重锤。

裴琉璃没有立刻回答。

她看向女儿。秀宁也正看着她,眼神里有期待,有紧张,也有信任——那种孩子对母亲全然的、毫无保留的信任。

裴琉璃想起很多事。

想起秀宁小时候第一次看到医书时发亮的眼睛;想起她偷偷溜去药铺被逮回来时倔强的表情;想起她发烧时迷迷糊糊还在背药方;想起这三个日日夜夜,她在药房里不眠不休的身影。

她也想起自己。

想起当年决定经商时,多少人劝她“女子抛头露面成何体统”;想起第一次去谈生意时,那些男人轻蔑的眼神;想起把绸缎庄做起来后,背后那些“不过是靠将军府势”的闲言碎语。

这条路,她走过。

她知道有多难。

“孙先生。”裴琉璃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如常,“您问的这些,我不能保证全部做到。”

秀宁的脸色微微一变。

“但我能保证的是——”裴琉璃握住女儿的手,“只要秀宁自己不放弃,我就不会放弃她。世人的非议,我来挡。家族的压力,我来扛。官府的刁难,我来周旋。至于她将来嫁不嫁人、嫁给谁……那是她自己的选择。我不会用她的婚姻,去交换任何人的认可。”

她顿了顿,看向孙邈:“至于治坏贵人、卷进案子……孙先生,您行医四十载,可曾治坏过人?可曾卷进过案子?”

孙邈怔了怔,缓缓摇头:“没有。我谨守本分,谨慎行医。”

“那就是了。”裴琉璃微微一笑,“医术高低固然重要,但医德才是根本。我会教秀宁,不仅要精研医术,更要谨守医德。如此,纵有风险,也能降到最低。”

孙邈盯着她看了很久。

然后,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不再苦涩,不再无奈,而是一种如释重负的、甚至带着点欣慰的笑。

“好。”他说,“有夫人这句话,老朽就放心了。”

他站起身,走到药柜前,打开最底层一个上了锁的抽屉,取出一本泛黄的册子。

册子的封皮上,用小篆写着四个字:孙氏医录。

“这是我孙家七代人的行医心得。”孙邈双手捧着册子,走到秀宁面前,“里面有病例,有方剂,有针灸手法,也有……许多失败教训。”

秀宁睁大眼睛,不敢接。

“拿着。”孙邈把册子放进她手里,“从今日起,你白天在济世堂跟我学诊脉、认药、炮制。晚上回去,抄录这本医录——不许带走,只能在这里抄。什么时候抄完、读懂、记熟,什么时候才算真正入了门。”

秀宁捧着那本沉甸甸的册子,手在微微发抖。

“还有。”孙邈神色重新严肃起来,“既然要学,就要按最严的规矩来。每日卯时三刻必须到,迟到一次,罚抄《黄帝内经》一遍。问诊时不许插话,只能看、只能听、只能记。我让你动手你才能动,我不让,哪怕病人要死了,你也不许碰——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秀宁用力点头。

“最后一条。”孙邈看向裴琉璃,“夫人,这孩子学医的事,暂时不要声张。对外就说……她身子弱,需要定期来我这里调理。能瞒多久是多久。”

裴琉璃点头:“我明白。”

孙邈这才重新看向秀宁,目光里终于有了温度:“好了,今日就到这里。你回去好好睡一觉,明日卯时三刻,我要在诊堂见到你。”

秀宁深深鞠躬:“是,师父。”

“去吧。”

秀宁捧着医录,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药房里只剩下秦霜和孙邈。

“夫人。”孙邈忽然开口,“您刚才说的那些话……是真心的吗?”

裴琉璃看向他:“孙先生何出此问?”

“因为太理智,太周全了。”孙邈苦笑,“不像一个母亲对女儿说的话,倒像……像将军在部署兵力。”

裴琉璃沉默片刻。

“孙先生,您知道将军出征前,会做什么吗?”

孙邈摇头。

“他会把最坏的情况都想一遍。”秦霜缓缓道,“粮草被劫怎么办?援军不到怎么办?天气突变怎么办?然后针对每一种可能,制定应对之策。这不是不信任将士,恰恰相反——这是为了在真正遇到危机时,能最大限度地保住将士的性命。”

她望向窗外,秀宁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院门外。

“我对秀宁,也是一样。”裴琉璃轻声说,“我把所有难处都摆出来,不是为了吓退她,而是为了让她知道这条路有多难。如果知道了这些,她还是选择往前走……那我这个做母亲的,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她准备好铠甲和盾牌。”

孙邈怔怔地看着她,许久,长长一揖。

“夫人大智。”他由衷道,“这孩子有您这样的母亲,是她的福气。”

裴琉璃摇头:“有您这样的师父,才是她的福气。”

两人相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种相似的决心——那是一种明知前路艰险,却依然选择陪着一个孩子去闯的决心。

“孙先生。”裴琉璃临走前,忽然问了一句,“您当年学医时,您父亲……可曾这样为您谋划过?”

孙邈愣了愣,随即苦笑:“没有。他是把我扔进药堆里,说‘自己琢磨,不懂来问’。我走了很多弯路。”

“那为什么对秀宁……”

“因为她是女子。”孙邈截断她的话,声音有些哑,“男子摔倒了,拍拍土还能爬起来。女子摔倒了……可能就再也起不来了。这世道对女子,从来就更苛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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