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了一夜。

花厅里的谈话时高时低，偶尔有争执，但始终没断。

王嬷嬷在门外站得腿都僵了，却只断续听见几句——

“……每月初一十五，必须一起用膳……”

“……我的嫁妆私产，你们不得过问。同样，你们母亲留下的东西，我绝不染指……”

“……承泽的教育之事，需得商量……”

亥时末，门终于开了。

裴承志第一个走出来，脸色依旧绷着，手里却攥着一张纸。

王嬷嬷急忙迎上去：“大少爷——”

“嬷嬷先回去。”裴承志打断她，“承泽困了，带他歇息。”

裴承泽被裴秀宁牵着出来，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确实困得迷糊了。

裴秀宁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对王嬷嬷道：“带他回去吧，仔细着凉。”

王嬷嬷满肚子疑问，却不敢多问，只得抱起裴承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花厅内，裴琉璃揉了揉眉心。

青黛和紫苏进来收拾茶盏，看见桌上摊开的三张纸，上面写满了字，最底下有三个不同的签名和指印。

“夫人，这……”青黛小声问。

“收好。”裴琉璃将其中一份折起，“一式三份，各执一份。往后，就按这个来。”

紫苏好奇地瞥了眼，只见抬头写着“约法三章”，底下列了三条主款，每款下又有若干细则。

第一款：互不侵犯

1. 裴琉璃不得以母亲身份强制干涉裴承志、裴秀宁学业、交际及婚姻之事。

2. 裴承志、裴秀宁不得以任何形式刁难、侮辱裴琉璃，包括但不限于言语冲撞、恶作剧、煽动下人怠慢等。

3. 裴承泽之教养，由裴琉璃与王嬷嬷共商，裴承志、裴秀宁从旁监督，任何重大决定需四方达成一致。

第二款：互不干涉

1. 裴琉璃之嫁妆私产，自行打理，盈亏自负，裴家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索取、挪用。

2. 裴承志生母留下之遗产，由裴承志成年后自行接管，在此之前由裴琉璃代管，但每季度需向裴承志、裴秀宁公示账目。

3. 各自院内事务，自主决断，不得越界插手。

第三款：互助义务

1. 每月初一、十五，必须一同用晚膳，无故不得缺席。

2. 遇外敌（如家族压迫、外界欺辱）时，需一致对外。

3. 重大节庆、府中红白之事，需共同出面，维持裴家体面。

4. 裴琉璃需保障裴承志、裴秀宁、裴承泽之基本生活用度及学业所需，不得克扣。

5. 裴承志、裴秀宁需在外维护裴琉璃作为裴府主母之尊严，不得令其难堪。

细则林林总总，写了二十余条。

青黛看得咋舌：“这……这哪是家规，倒像是衙门文书。”

裴琉璃笑了笑：“白纸黑字，才免得日后扯皮。”

这是她前世在商场常用的方法——把潜在冲突摆在明面上，用规则约束，减少内耗。没想到，第一次用在古代，竟是和三个孩子“谈判”。

“他们会守约吗？”紫苏担忧。

“裴承志会。”裴琉璃笃定，“他重诺，且这份协议于他有利——保住了他母亲留下的东西，也给了他弟弟妹妹保障。”

“那二小姐呢？”

“裴秀宁……”裴琉璃想起那姑娘最后签字时，虽不情愿却还是按了手印的模样，“她聪明，知道硬碰硬没好处。况且协议里给了她体面和自由，她会权衡。”

最麻烦的，其实是王嬷嬷。

协议里明确写了“共商”，这等于分走了她一半的权力。明日她看到条款，怕是要闹。

正想着，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夫人！不好了——”一个守院的小丫鬟慌慌张张跑进来，“王嬷嬷抱着小少爷，跪在将军书房外头哭呢！说、说您要逼死小少爷，夺她养了八年的孩子！”

来了。

裴琉璃站起身，脸上没什么意外。

“走吧。”她理了理衣袖，“去书房。”

该会会那位真正能做主的人了。

……

书房院外

王嬷嬷果真跪在青石地上，怀里紧紧抱着已经睡着的裴承泽，哭得声嘶力竭。

“将军！您要给老奴做主啊！夫人她、她逼着小少爷签什么文书，要夺了老奴抚养之权！老奴伺候先夫人八年，又奶大小少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书房里灯火通明，窗上映出一个人影，挺拔如松。

裴琉璃走到院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裴琰之低沉的声音：“怎么回事？”

王嬷嬷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哭得更凶：“将军！夫人她容不下老奴！今日召三位小主子去，逼着他们签了卖身契一般的文书，要把小少爷从老奴身边夺走啊！小少爷才八岁，离了老奴可怎么活……”

裴琉璃迈步进去。

王嬷嬷的哭声戛然而止，惊恐地看着她。

书房门开了。

裴琰之站在门口，一身墨色常服，未束冠，只用了根乌木簪。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先落在王嬷嬷身上，又转向裴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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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盛唐琉璃传之裴琉璃请大家收藏：()盛唐琉璃传之裴琉璃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她说的是真的？”他问。

裴琉璃从袖中取出那份协议，双手递上：“将军不妨亲自看看。”

裴琰之接过，就着廊下的灯笼，一页页翻看。

夜风很凉，吹得纸页哗哗作响。

王嬷嬷跪在地上，死死盯着裴琰之的脸色，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许久，裴琰之合上纸页。

“这就是你们谈了一晚上的东西？”他问。

“是。”裴琉璃坦然道，“既然要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有些话，说在前面总比藏在心里强。”

裴琰之看着她。

烛光映在她脸上，少女的眉眼依旧稚嫩，眼神却静得像深潭。不辩解，不哭诉，就这么站着，等他的决断。

他忽然想起白日里校场上，副将嘀咕的那句“听说新夫人把三位小主子叫去立规矩，倒是有点当家主母的样子”。

他当时不置可否。

如今看着这纸协议，条理清晰，权责分明，既维护了她作为主母的尊严，也保障了三个孩子的利益，甚至……给他省了不少麻烦。

“王嬷嬷。”他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老奴在！”王嬷嬷急忙应声。

“协议第三条，看清楚了？”

王嬷嬷一愣：“将军，老奴、老奴不识字……”

“那我念给你听。”裴琰之淡淡道，“‘裴承泽之教养，由裴琉璃与王嬷嬷共商，任何重大决定需四方达成一致。’——这是夺你的权，还是让你参与商议？”

王嬷嬷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你奶大承泽，有功。”裴琰之继续道，“但承泽八岁了，不能再养在深院只知玩闹。夫人愿意管，是好事。”

这话，便是定了调。

王嬷嬷脸色白了白，攥着裴承泽衣服的手紧了又紧。

“至于这协议，”裴琰之将纸页递还给裴琉璃，“你们既已签字画押，便照此执行。但有一条——”

他看向裴琉璃，目光深沉：“既定了规矩，便要守。若有人违约，家法不饶。”

“是。”裴琉璃应下。

裴琰之不再多言，转身回了书房，门轻轻合上。

院中只剩下几人。

王嬷嬷瘫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合拢的门扉。

裴琉璃走过去，弯腰，从她怀里轻轻抱过睡熟的裴承泽。

孩子睡得沉，小脸在她颈窝蹭了蹭。

“夜深了，嬷嬷回去歇着吧。”裴琉璃声音平静，“明日巳时，来我屋里，商量承泽开蒙的事。”

说完，她抱着孩子，转身往瑞鹤堂走去。

青黛和紫苏连忙跟上。

王嬷嬷跪在原地，看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夜风吹得她浑身发冷。

她忽然意识到——

这位新夫人，和她想象中那个软弱可欺的庶女，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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