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瞎子。
一个在这种时候,从楼上走下来的瞎子。
他想做什么?
他能做什么?
飞沐的眉头皱了起来。
像两把纠缠在一起的刀。
他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里,第一次透出了一丝真正意义上的不耐烦。
他不喜欢意外。
尤其是不喜欢这种,他无法掌控的愚蠢而可笑的意外。
他手里的铁钩,微微动了一下。
上面那三根幽蓝的倒刺,像野兽的獠牙,闪烁着死亡的光。
他可以在这个瞎子走下最后一级台阶之前,就用这铁钩,将他的喉咙像穿一串刚杀的鱼一样穿起来。
可他终究没有动。
杀一个瞎子,对他而言,就像是碾死一只不知死活的蚂蚁。
太简单。
也太无趣。
无趣到甚至会脏了他的钩子。
他完全没有去看那个瞎子。
他在看瞎子身后的少年。
那个少年的眼里,是空泛的。
这里不该出现这样的人。
至少在他的计划里,不该有这样的人。
他是杀手,不是一个莽夫,更不是一个需要拼命的人。
他藏匿在背后的手,捏碎了一个信弹。
这是独属于他的信弹。
没有光,没有声,没有味。
只有谁都看不清的雾气,向发射的地方散出。
谁的手里有他特制的信弹,谁就能够感受到他发出的讯号。
有人要来了。
曹观起终于走完了那段仿佛没有尽头的楼梯。
他站在了大堂的中央。
站在了所有杀机的正中心。
他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像一个最优秀的乐师,在分辨着这间屋子里,所有或高或低,或急或缓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这地方,很热闹。”
他的声音温和又平静。
“有酒,有肉,还有这么多朋友。”
他缓缓地转动着身子,像是在用他那双看不见的眼睛,望着每一个人。
“只是不知,这满座的朋友,哪一位是主人,哪一位又是客人?”
没有人回答。
空气,凝固得像一块铁。
飞沐的嘴角,牵起一个冰冷的,残酷的弧度。
“瞎子。这里没有主人,也没有客人。”
无论是谁,见到这样气度的瞎子,见到他这样的说话方式,都该起了疑心。
飞沐无法判断这个瞎子的目的是什么,他只能拖着时间,等待身后的人:“只有鱼肉,和刀俎。”
“哦?”
曹观起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浅淡的笑意,仿佛没有听出他话里的血腥味。
“那依阁下之见。”
他用手里的竹杖不轻不重地在地上点了点。
“谁是鱼肉?”
“谁,又是刀俎?”
飞沐笑了。
“你觉得呢?”他反问道。
“我觉得。”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兀地从门外传来,仿佛贴着每个人的耳朵响起。
“老夫是刀,尔等,皆为鱼肉。”
裴麟的面色变了。
他低下了头,用着一个极小的声音说道。
“过耳传音,是劫境。”
武道四境十二阶。
刑、意、劫、化。
世上化境不出十七。
劫境已是人中龙凤,万里挑一的高手。
曹观起面色不变。
他知道来的人是谁。
无常寺,无常使,狱水幽。
那强者还没有进入房间,率先进来的,却是一只乌鸦。
它的嗓子比摩擦的铁石更加刺耳难听。
它穿过飞沐,略过十八个已攥紧长刀的捧日军,径直落在了曹观起的肩膀上。
它仿佛会说话,低声沙哑地吼叫着。
这一次,曹观起的面色终于变了。
同时。
“聿——”
门外响起了一声独特高亢的马鸣,声如龙吟,撕裂了死寂。
一个捧日军士卒突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脸上是狂喜。
“是石大将军的天行业火驹!”
“是三讨军到了!”
飞沐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轰!
道雪亮的闪电划破天际,将他惨白的脸照得透亮。
倾盆大雨,如天河倒灌,轰然砸落。
他转身,想走。
可当他看向门口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门外,不知何时,已是黑压压的铁骑。
黑云之下,铁甲如林,长枪如山。
那一刻,他的呼吸几乎凝滞。
他看见了那个跨坐在一匹神骏白马之上的少年将军。
那张脸,和他的名字一样。
出现在无常寺无数的信报之中。
石敬瑭。
他也看见了石敬瑭手中提着的东西。
一颗人头。
一颗双目圆睁,死不瞑目,还在滴着血的人头。
狱水幽的人头。
“他刚刚说什么?”
少年将军漫不经心地掏了掏耳朵,随手将那颗头颅丢给了一旁的副将。
“重威,他说什么肉什么猪的?”
“不知道。”
杜重威驾马:“卑职去问个清楚。”
“重威。”
石敬瑭的身后出现了一把伞。
大雨已经落下,可他那身洁白的袍子上,却一点痕迹都没有。
他依旧是从容地,像是在逗一只猫:“体面点,那些可都是江湖人,江湖人最注重义气二字。别丢了大唐的脸。”
“是。”
杜重威翻身下马,将马上那柄四十斤的长刀抓了下来,砸入泥土之中。
泥水四溅。
目光看向了飞沐。
他的双目如同绽放出的火焰,炯炯有神。
他竟抱着长刀做了一个江湖上的礼。
“请问阁下,你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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