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飞沐

一个瞎子。

一个在这种时候,从楼上走下来的瞎子。

他想做什么?

他能做什么?

飞沐的眉头皱了起来。

像两把纠缠在一起的刀。

他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里,第一次透出了一丝真正意义上的不耐烦。

他不喜欢意外。

尤其是不喜欢这种,他无法掌控的愚蠢而可笑的意外。

他手里的铁钩,微微动了一下。

上面那三根幽蓝的倒刺,像野兽的獠牙,闪烁着死亡的光。

他可以在这个瞎子走下最后一级台阶之前,就用这铁钩,将他的喉咙像穿一串刚杀的鱼一样穿起来。

可他终究没有动。

杀一个瞎子,对他而言,就像是碾死一只不知死活的蚂蚁。

太简单。

也太无趣。

无趣到甚至会脏了他的钩子。

他完全没有去看那个瞎子。

他在看瞎子身后的少年。

那个少年的眼里,是空泛的。

这里不该出现这样的人。

至少在他的计划里,不该有这样的人。

他是杀手,不是一个莽夫,更不是一个需要拼命的人。

他藏匿在背后的手,捏碎了一个信弹。

这是独属于他的信弹。

没有光,没有声,没有味。

只有谁都看不清的雾气,向发射的地方散出。

谁的手里有他特制的信弹,谁就能够感受到他发出的讯号。

有人要来了。

曹观起终于走完了那段仿佛没有尽头的楼梯。

他站在了大堂的中央。

站在了所有杀机的正中心。

他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像一个最优秀的乐师,在分辨着这间屋子里,所有或高或低,或急或缓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这地方,很热闹。”

他的声音温和又平静。

“有酒,有肉,还有这么多朋友。”

他缓缓地转动着身子,像是在用他那双看不见的眼睛,望着每一个人。

“只是不知,这满座的朋友,哪一位是主人,哪一位又是客人?”

没有人回答。

空气,凝固得像一块铁。

飞沐的嘴角,牵起一个冰冷的,残酷的弧度。

“瞎子。这里没有主人,也没有客人。”

无论是谁,见到这样气度的瞎子,见到他这样的说话方式,都该起了疑心。

飞沐无法判断这个瞎子的目的是什么,他只能拖着时间,等待身后的人:“只有鱼肉,和刀俎。”

“哦?”

曹观起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浅淡的笑意,仿佛没有听出他话里的血腥味。

“那依阁下之见。”

他用手里的竹杖不轻不重地在地上点了点。

“谁是鱼肉?”

“谁,又是刀俎?”

飞沐笑了。

“你觉得呢?”他反问道。

“我觉得。”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兀地从门外传来,仿佛贴着每个人的耳朵响起。

“老夫是刀,尔等,皆为鱼肉。”

裴麟的面色变了。

他低下了头,用着一个极小的声音说道。

“过耳传音,是劫境。”

武道四境十二阶。

刑、意、劫、化。

世上化境不出十七。

劫境已是人中龙凤,万里挑一的高手。

曹观起面色不变。

他知道来的人是谁。

无常寺,无常使,狱水幽。

那强者还没有进入房间,率先进来的,却是一只乌鸦。

它的嗓子比摩擦的铁石更加刺耳难听。

它穿过飞沐,略过十八个已攥紧长刀的捧日军,径直落在了曹观起的肩膀上。

它仿佛会说话,低声沙哑地吼叫着。

这一次,曹观起的面色终于变了。

同时。

“聿——”

门外响起了一声独特高亢的马鸣,声如龙吟,撕裂了死寂。

一个捧日军士卒突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脸上是狂喜。

“是石大将军的天行业火驹!”

“是三讨军到了!”

飞沐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轰!

道雪亮的闪电划破天际,将他惨白的脸照得透亮。

倾盆大雨,如天河倒灌,轰然砸落。

他转身,想走。

可当他看向门口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门外,不知何时,已是黑压压的铁骑。

黑云之下,铁甲如林,长枪如山。

那一刻,他的呼吸几乎凝滞。

他看见了那个跨坐在一匹神骏白马之上的少年将军。

那张脸,和他的名字一样。

出现在无常寺无数的信报之中。

石敬瑭。

他也看见了石敬瑭手中提着的东西。

一颗人头。

一颗双目圆睁,死不瞑目,还在滴着血的人头。

狱水幽的人头。

“他刚刚说什么?”

少年将军漫不经心地掏了掏耳朵,随手将那颗头颅丢给了一旁的副将。

“重威,他说什么肉什么猪的?”

“不知道。”

杜重威驾马:“卑职去问个清楚。”

“重威。”

石敬瑭的身后出现了一把伞。

大雨已经落下,可他那身洁白的袍子上,却一点痕迹都没有。

他依旧是从容地,像是在逗一只猫:“体面点,那些可都是江湖人,江湖人最注重义气二字。别丢了大唐的脸。”

“是。”

杜重威翻身下马,将马上那柄四十斤的长刀抓了下来,砸入泥土之中。

泥水四溅。

目光看向了飞沐。

他的双目如同绽放出的火焰,炯炯有神。

他竟抱着长刀做了一个江湖上的礼。

“请问阁下,你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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