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无义

推开庙门的是一只脚。

五个头戴斗笠的身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沉默地走了进来。

为首的男人,摘下了斗笠。

他只有一只眼睛。

另一只眼,是空的。

一道刀疤,像条紫黑色的蜈蚣,从他的额角爬到嘴角,将他的脸劈成两半。

一半是人,一半是鬼。

他的肩上,扛着一把鬼头刀。

刀身宽阔,刀背厚重,在昏黄的灯火下,泛着幽幽的光。

他身后的四个人,同样沉默,同样凶悍。

他们一进来,这间本就拥挤的破庙,空气仿佛都被抽干了。

独眼男人的那只独眼,像鹰隼一样,缓缓扫过全场。

他无视了那些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村民。

也无视了陈冲这边严阵以待的镖队。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角落里,那个山一样的男人身上。

落在了铁菩提面前那五只空空如也的大碗上。

他走了过去。

他走到铁菩提的桌前,将那把鬼头刀,“哐”的一声,重重地劈在了桌面上。

刀锋入木三分。

铁菩提甚至没有抬头。

他只是放下了手里的第六只空碗,端起酒坛,又灌了一大口。

“钱。”

独眼男人开口了。

一个字,就够了。

铁菩提终于抬起了头。

他那双厚重的,布满血丝的眼睛,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这里这么多人。”

他的声音很沉,听不出喜怒。

“为何偏偏找我?”

“废话!”

独眼龙恶狠狠地啐了一口:“这庙里,就他娘的你吃得最香!”

“哇——”

角落里,一个被妇人抱在怀里的婴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凶恶声吓得放声大哭。

哭声凄厉,像一把锥子,刺得人心发慌。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陈言玥的手,已经握住了剑柄,指节捏得发白。

她觉得,下一刻,那个山一样的巨人,就会将眼前这几个不知死活的山匪,撕成碎片。

铁菩提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不是因为那把刀。

也不是因为那几句挑衅。

他只是觉得,这孩子的哭声,有些吵。

吵得他喝酒的心情都没了。

一个人若是没了喝酒的心情,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他叹了口气。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从怀里又摸出了一锭金子。

随手扔在了桌上。

金子在桌面上滚了一圈,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独眼男人愣住了。

他身后的几个汉子,也愣住了。

他们见过横的,见过不要命的。

却从没见过这么……好说话的。

独眼男人深深地看了铁菩提一眼,似乎想从他那张看不出表情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可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沉默着伸手拿起了那锭金子,在手里掂了掂。

很沉。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朝着陈冲的镖队走去。

肥羊,自然要找最肥的宰。

这间庙里,除了那个奇怪的巨人,剩下的便是这支看起来油水颇丰的镖队。

赵九靠在阴影里。

他看着这一切,眸子里却闪过了一丝了然。

他的耳朵在动。

他在听。

听庙外,那被雨声掩盖的,细微的脚步声。

很多。

很乱。

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协同。

他的目光,从独眼龙脚上那双沾满泥水的破旧布鞋上滑过,又落在了角落里,那个负责管事的乡民老者脚上。

一模一样的鞋。

这里没有什么山匪。

这里只有一群被饥饿逼疯了的可怜人。

他们用凶恶做面具,用刀剑做戏服,演一出名叫“求活路”的戏。

陈冲显然也看了出来。

他那双温润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意外。

面对那把架在脖子上的鬼头刀,他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他只是平静地,从怀里取出了一锭同样分量的金子。

“几位好汉,雨夜行路,辛苦。”

他的声音很温和:“这点钱还请买些酒水,去去寒气。”

独眼男人看着那锭金子,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他沉默着,接过了金子,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陈冲一眼,然后转身,带着他的人,朝着庙门走去。

一场剑拔弩张的危机,就这么消弭于无形。

庙里的气氛,在那一瞬间,松弛了下来。

所有人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些扮作匪徒的村民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混杂着庆幸与羞愧的复杂神情。

独眼龙走到门口,那张狰狞的脸上,竟也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

他转过身,朝着陈冲和铁菩提的方向,遥遥地抱了抱拳。

这一抱拳,不是山匪,而是人。

像是在说,多谢成全。

他拉开了庙门。

头就掉在了地上。风雨,如鬼哭狼嚎,席卷而入。

门外,站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一身雪白袍子的少年将军。

石敬瑭。

他就站在那里。

站在风雨与黑暗的交界处。

他身后,是黑压压如同鬼魅般的甲士。

冰冷的铁甲,森然的刀枪。

一股无法形容的压力,伴随着他们的出现,轰然压下,要将这破庙里最后一丝活人的气息,都碾成齑粉。

庙里,死一样的寂静。

所有人都忘了呼吸。

鲜血被雨冲开。

冒着血的腔子跪在地上。

“那是谁……”

陈言玥下意识抓住了赵九的胳膊。

他感受到了潮湿的汗液和少女的胆怯。

一种深入骨髓,最纯粹的恐惧。

有甲和无甲,是天差地别的。

十几个穿着制式铁甲的将士,像一群闻到了血腥味的饿狼,沉默着涌了进来。

他们的眼睛,是红色的。

不是灯火映照的红。

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属于野兽饥饿的红。

一个甲士,甚至没有拔刀。

他只是伸出手,像抓一只鸡一样,抓住了离他最近的一个村民。

那是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

老人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头断裂的声响。

甲士像折断一根枯枝一样,轻易地就扭断了老人的脖子。

然后。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里。

送入口中。

“呕——”

陈言玥再也忍不住,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

她那张英气十足的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片惨白。

她行走江湖,见过杀人,见过流血。

可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

这已经不是杀戮。

这是……魔鬼的盛宴。

更多的甲士,扑向了那些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只知道尖叫奔逃的村民。

惨叫声,哭嚎声,骨肉被撕裂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这间破败的象庙,在这一瞬间,化作了真正的人间炼狱。

陈冲的脸也白了。

他那双总是温润如玉的眸子里,第一次燃起了熊熊的怒火。

他身后的镖师们,早已将兵刃握在手中,组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圆阵,将他死死地护在中央。

可他们也在抖。

面对这群早已不能称之为人的魔鬼,再锋利的刀,再坚固的阵,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铁菩提却没有站起来。

他那魁梧的身躯,像一座沉默的山。

他没有看那些村民。

可他看到了那个小丫头。

她是这破庙里,最好的粮食。

那个拨浪鼓掉在了地上。

被一只脚踩得粉碎。

铁菩提在抖。

一座颤抖的山。

他压制着自己的愤怒,压制着自己的狂躁。

纵身一跃,跳到了墙壁上。

目光落在那个自始至终都没有动一下的白袍将军身上。

石敬瑭。

他那张总是挂着浅淡笑意的脸上,第一次,没有了笑。

第一个拔刀的人是陈言初。

他像是脱缰的马,在任何人都没有注意到的角落里冲了出去。

真正眼里藏着杀意的人,是不会让别人知道的。

他的目标,是最近的士兵。

那士兵正趴在地上大快朵颐,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人。

那把刀,轻而易举地斩下了他的头颅。

“唐军!你们……”

“言初!”

陈冲一瞬间几乎要疯了。

可陈言初的一席话,点燃了在场的所有镖人。

抽刀。

愤怒在这一刻爆发。

没有人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屠杀降临。

陈言玥被一条结实的胳膊,死死地按在了阴影里。

赵九骤然感觉到了身边滔天的气焰。

那是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男人。

赵九从来没有见过他。

“三叔……”

陈言玥握着剑的手在抖,她抓住了三叔的手臂:“你怎么……”

“别动。”

三叔的眸子,死死地盯着门口:“是石敬瑭。”

陈言玥怔住了。

一滴晶莹的汗划过她的下颚,没入了领口。

她的胸膛在快速起伏。

“三叔,你能不能打……”

“我们得找机会。”

三叔的声音很稳:“趁他不注意,才有机会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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