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次“感官校准”结束后,林晓雅发现寂静会发出声音。
不是实验室里那些仪器固有的嗡鸣,也不是通风管道的气流嘶响。是更底层的、在一切声音消失后才会浮现的背景音——像深海的水压,像冻土的收缩,像无数根神经在同时焚烧后的灰烬簌簌落地。
这种声音在她头颅内回荡。植物神经植入体像一根插进脑髓的金属天线,在药物间歇的空白期,捕捉到了实验室的“频率底色”。那是一种极低频的脉动,每十七分钟一次,从地板深处传来,沿着建筑骨架向上传导,让所有固定器械产生肉眼不可见的微颤。
起初她只是被动地接受。但随着镇静剂代谢周期的拉长,清醒的间隙变多,她开始无意识地模仿那个频率。
方法很原始:用后槽牙紧咬的力度来控制颌骨微颤,让颤动的频率与地脉同步;用横膈膜极其细微的收缩来调节呼吸节奏,让吐气的长短匹配脉动的间隔。她像个困在铁棺里的乐手,用身上仅剩还能自主控制的肌肉,无声地演奏着这座建筑的心跳。
然后,在第三次同步完成的瞬间,墙壁透了。
不是物理上的透明,而是她的感知穿透了聚合物墙板。她“看见”了隔壁房间——不是通过光,而是通过共鸣。那个房间里也有一个实验体,编号733-04,女性,正躺在同样的平台上接受脑桥手术。林晓雅能感觉到对方颅骨被钻开时的振动,能尝到空气中飘来的骨粉与消毒液混合的气味,甚至能触碰到对方意识边缘那片因药物而稀薄的恐惧。
733-04正在想她的女儿。一个四岁的小女孩,扎着歪歪扭扭的羊角辫,最后一次见面时在车站哭喊着要妈妈。这个记忆碎片顺着频率的通道流过来,像一根烧红的针扎进林晓雅的意识。她猛地断开同步,剧烈喘息,仿佛刚从一个溺毙者的肺里抢回空气。
看守的脚步声在走廊响起。橡胶鞋底与环氧地坪摩擦发出特有的吱呀声,由远及近,在她门外停住。窥视窗的挡板被拉开一条缝,一只眼睛在阴影里停留了三秒,又合上。脚步声再次响起,渐渐远去。
林晓雅躺在冷汗浸湿的平台上,心脏狂跳。
她发现了。
这座实验室是个巨大的共振腔。所有实验体——无论是完整如她,还是已被拆解成部件的734系列——都通过植入的神经接口,被强行接入同一个生物电网络。平时,网络被药物和程序压制在休眠状态。但在某些间隙,当个体意识因痛苦或药物波动而产生强烈频率时,会短暂地“上线”,与其他产生共鸣的个体建立连接。
就像黑暗中两只萤火虫,以同样的节奏闪烁,就能看见彼此。
她开始主动尝试。
第一次失败。频率控制不稳,感知只穿透了半米就消散,换来的是植入体的一阵剧痛和监测警报。
第二次,她抓住了镇静剂代谢的低谷期,将呼吸频率放慢到每分钟四次。墙壁再次变薄,她“看”见了斜对面的房间:733-11,男性,双腿已被截除,正在接受脊髓接口植入。他的意识里没有记忆,只有一片被药物冲刷成的空白荒漠,荒漠中央不断回响着一个问题:“我的脚趾为什么还能感觉到冷?”
第三次,她冒险在守卫巡逻间隙进行。这次她调整了同步模式,不再模仿地脉频率,而是尝试发出自己的频率——一种基于她残留视觉记忆的波动:童年老屋雨季潮湿的木头发霉味、大学图书馆旧书纸页的脆响、边境线上那面红旗在风中的猎猎声。
频率像投进深潭的石子。
涟漪荡开,触碰到七个不同的意识节点。
有五个节点迅速关闭,像受惊的贝类合上外壳。但有两个节点保持着微弱的开放状态。
第一个节点传来信息碎片:“……水牢……铁链……不要割我的……” 是阿秀。她还活着,但意识已碎成玻璃碴,只剩下本能性的恐惧在反复播放。
第二个节点更稳定,带着一种冰冷的清醒:“他们每三天换一次守卫的巡逻路线。东侧走廊的监控摄像头在晚上十点至十点半之间有三十秒盲区,因为要同步备份数据。”
是那个断腿的年轻男人。他被折磨得最少说话,却在暗中观察一切。
连接只维持了不到五秒。一股强大的压制性频率从实验室深处涌来,像一只巨手狠狠掐断了所有未经授权的共鸣。林晓雅感觉头颅内的植入体瞬间过热,视野(如果那还能叫视野)里炸开一片惨白的噪点。监测警报尖啸,镇静剂自动加量注入,冰凉的液体强行将她拖回麻木的深渊。
但她记住了。
记住阿秀还活着。
记住那个男人的观察。
记住自己不是孤身一人。
第四次尝试是在三天后。她学会了伪装——在同步时混入大量无意义的神经噪声,让连接看起来像药物副作用导致的异常放电。这次她连接到了更远的区域:地下二层的“培养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逃出缅北魔窟请大家收藏:()逃出缅北魔窟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那里没有完整的实验体,只有器官和组织的培养囊。但即便是这些被拆解的部件,仍残留着原主人的意识碎片。她“听”见了数以百计的微弱呼救,像被密封在玻璃瓶里的呐喊,在营养液中慢慢窒息。
其中一个培养囊特别清晰。标签写着“734-09b”,是从那个“肉莲”实验体身上取下的横膈膜切片。切片里残留着原主人——19岁女孩——的最后记忆:她叫小敏,是在找工作的路上被骗来的,家乡有棵老槐树,夏天会开满白色的花。这个记忆被封存在肌肉组织里,随着每次人为诱发的“呼吸”收缩而轻微播放。
林晓雅将频率调成槐花在风中摇晃的节奏。
培养囊里的意识碎片突然变得活跃。它“认”出了这个频率,开始与之共振。肌肉切片在培养液中微微抽搐,像在点头。一道微弱的信息流顺着共鸣传来:
“……第六区……通风管道……未完工的逃生梯……”
是这座建筑的内部结构信息。不知是小敏在被拆解前偶然听见的,还是其他实验体残留的记忆。信息破碎不堪,但林晓雅像拼图一样将它们收集起来。
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
她渐渐摸清了规律。药物浓度、守卫换班时间、主电源的周期性波动——所有这些都会影响共鸣网络的稳定性。她学会了在最安全的窗口期进行连接,每次只接触一个节点,时间控制在三秒内,然后迅速切断。
她拼凑出了实验室的局部地图。
她记住了十二个还活着的实验体的编号和状态。
她发现了地下三层的“处理区”——那些彻底失去价值的实验体会被送往那里,拆解成可供移植的器官或实验材料。
她也触碰到了那个最深的禁忌:地下五层,编号“零区”。那里没有任何实验体,只有一个巨大的、持续运行的东西。每次她的频率无意中扫过那片区域,都会感到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惧,像老鼠听见了猫头鹰的振翅声。那里的频率强大到扭曲,带着一种非人的、古老的饥饿感。
她不敢深究。
但另一个发现让她燃起了微弱的希望:共鸣网络里,有一个节点的频率与其他所有节点都不同。它更规律,更克制,像专业发报员发出的摩尔斯电码。那个节点从不传递情感或记忆,只发送结构性的信息——监控盲区的时间表、守卫的交接规律、通风系统的维护周期。
有人在用这个网络传递情报。
不是实验体。
是卧底。
这个认知让她几乎失控。她花了整整两天来平复,强迫自己像往常一样麻木、顺从。但在第三次接受脑部扫描时,她冒险向那个特殊节点发送了一个简短的频率脉冲,内容是她从阿秀那里听来的暗语:
“槐花开了。”
三小时后,她在静脉注射的生理盐水袋底部,发现了一行用透明胶带贴上去的、几乎看不见的盲文。她用还能活动的左手食指艰难地抚摸那些凸点,解读出信息:
“保持频率。我们在记录一切。准备撤离窗口:七天后,暴雨夜。”
胶带在五分钟后的查房前被她吞下。
现在她躺在平台上,感受着镇静剂带来的虚假平静。头颅内的植入体仍在轻微搏动,与这座建筑深处无数个痛苦的生命同频共振。
墙外传来脚步声,是换班的时间。
她闭上不存在的眼睛,开始在心中默数。每数到十七,就轻轻收缩一次横膈膜,让自己的呼吸频率与地脉同步。共鸣网络在她意识深处展开,像一张由痛苦织成的星图。
每颗星星都是一个未被完全掐灭的生命。
每道频率都是一声未被完全消音的呐喊。
林晓雅知道,破茧的时刻还没到。她的翅膀还被钉在实验台上,她的眼睛还被封在黑暗中。但她已不再完全孤独。在这座人骨与水泥砌成的坟墓里,她找到了其他正在腐烂但尚未死去的蛹。
而那个卧底传来的信息,像一根极细的丝线,从坟墓的裂缝垂下。
她只需要再坚持七天。
在第七天的暴雨夜,沿着这根丝线,或许能爬出这座地狱——或者,至少能把地狱的结构图,递给那些正在外面试图撬开棺盖的人。
看守的脚步声在门外停下。
她切断所有共鸣,让自己回归一具合格的“实验体”该有的死寂。
但内心深处,那个由频率构成的茧,正在悄无声息地裂开第一道缝。
喜欢逃出缅北魔窟请大家收藏:()逃出缅北魔窟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