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雷声更近了,轰隆——!震得工棚的铁皮顶嗡嗡作响。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划过昏沉的天幕,瞬间的光亮映亮了李建国沟壑纵横、写满愁苦的脸。他摩挲安全帽裂缝的手指骤然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道裂缝仿佛在他指尖下延伸、裂开,变成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深渊,正在将他和他所珍视的一切,一点点吞噬下去。
傍晚的风越发嚣张起来,带着尘土和湿气,刮得工棚外悬挂的彩旗猎猎作响,像无数面被无形鞭子抽打的破鼓。李建国和老周并肩朝工地外走去,步履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泥泞的心事上。路上遇见三五个年轻工友,也都说说笑笑地朝着同一个方向赶。“李叔,周叔,走啊!” 一个叫小张的小伙子咧着嘴打招呼,脸上还残留着没擦干净的水泥灰,汗水冲出道道浅沟。李建国闷闷地点头应了一声,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小张脚上那双开了口的破胶鞋上——大脚趾已经从鞋面的破洞里探出来,沾满了泥灰。这景象,和他儿子李明宇那双鞋帮起毛、鞋底磨薄的运动鞋何其相似,像两块冰冷的石头,硌得他心口生疼。
饭馆藏在工地旁一条油烟弥漫、污水横流的小巷深处。招牌上“福来饭店”四个霓虹字,坏了好几个灯泡,残缺不全地闪烁,像一张豁了牙的笑容。推开油腻腻的玻璃门,一股混合着劣质油烟、陈年调料和廉价饭菜的浓烈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人喉头发紧。吴爸爸就站在门口迎客,他瘦小的身躯裹在一件洗得发白、却浆得格外挺括的廉价衬衫里,领口处一个用同色布头打的补丁针脚细密,格外刺眼。他脸上堆满了笑容,眼睛眯成两条缝,热情地招呼着每一个进来的人:“都来了!快坐快坐!地方小,挤挤,挤挤暖和!”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连日筹备的疲惫而微微发颤。
狭小的饭馆里只挤挤挨挨地摆了三张油腻的圆桌,坐满了平日里一起扛水泥、砌砖墙、挥汗如雨的工友。桌上罕见地摆满了菜:油亮浓稠的红烧肉堆得像小山,糖醋鱼裹着琥珀色的酱汁,辣子鸡丁里干红的辣椒段散落其间……这些平日里只有在梦里才敢咂摸滋味的“硬菜”,此刻热气腾腾、实实在在地摆在眼前,散发着诱人但也令人心酸的香气。主角小吴坐在主桌,腿上裹着厚厚的纱布——那是前几天不小心被钢筋划伤的代价。他穿着一件崭新的、略显宽大的T恤,脸上带着腼腆的笑,在父亲骄傲的目光和众人的喧闹中显得有些不自在。
“小吴!出息了啊!” 平日沉默寡言的老孙头第一个端着酒杯站起来,黝黑粗糙的手指捏着粗瓷小杯,声音洪亮得盖过了嘈杂,“叔们当年是没赶上好时候,大字不识几个,活该在这泥地里打滚!你不一样!你替咱大伙儿,替咱这帮没指望的老骨头,争口气!好好念!” 说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光芒,脖子一仰,将杯中那辛辣刺喉的廉价白酒一饮而尽,仿佛那不是酒,是某种沉重的寄托。
“对!给咱争气!”
“小吴是咱工地的状元郎!”
“将来当大官,别忘了叔们!”
……
一时间,敬酒声、祝福声、粗犷的笑闹声此起彼伏,小小的饭馆被一种混杂着羡慕、期许和一点点自我安慰的狂热气氛填满。
李建国独自坐在离门口最近、光线昏暗的角落里,像一块沉默的礁石。眼前的热闹饭菜仿佛隔着一层油腻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反复盘旋的,是儿子李明宇前天晚上小心翼翼、带着点羞愧递过来的那张《补课及资料费说明》。那薄薄的一张纸,上面印着的“200元”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麻。这个月……秀兰的病又重了,药钱像个无底洞……那两百块,他拿不出来,甚至连开口跟儿子解释的勇气都没有。
“老李,想啥呢?魂儿都飞了!” 旁边的老周捅了捅他的胳膊,带着浓重的酒气,把一只同样粗劣的酒杯塞到他手里,“高兴的日子!喝!有啥事先放一边儿!”
李建国猛地回过神,掌心一片冰凉。他几乎是机械地接过酒杯,仰头灌了下去。劣质酒精像一股灼热的火流,粗暴地冲刷过喉咙,一路烧灼到胃底,带起一阵剧烈的刺痛,反倒刺激得他混沌的思绪清晰了一瞬。他抬起眼,望向被众人围在中间敬酒的小吴。那孩子脸涨得通红,略显笨拙地回应着叔伯们的热情,眼神清澈,里面盛满了对远方、对未来的无限憧憬,那光芒纯粹得刺眼。
“小吴啊,” 李建国突然开口,声音因为酒精和喉咙的干涩而异常沙哑,在一片喧闹中显得低沉而突兀。他顿了顿,目光穿过人群,紧紧锁住小吴的眼睛,“到了学校那边,” 他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别的都不重要……好好学习,千万……莫辜负了。” 那语气不像祝福,更像是一种沉重的托付,一种近乎哀求的叮嘱。小吴脸上的红晕更深了,眼圈瞬间泛红,用力地点着头,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哽咽着挤出几个字:“李叔,我记住了!我一定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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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铁人李建国请大家收藏:()铁人李建国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酒过三巡,桌上的菜已经残了大半,空气里的烟味酒气愈发浓稠。气氛在酒精的催化下推向**,有人扯着嗓子唱起了不成调的家乡小曲。老周喝得满面红光,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动作变得迟缓而郑重,哆哆嗦嗦地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边缘磨得起毛泛白的旧信封。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抽出里面几张同样磨损严重的彩色照片。
“这……这是我闺女……” 老周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棉花,眼睛死死盯着照片,浑浊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上次回去……还是过年……一晃,快……快半年没摸着她的头了……” 照片上,一个约莫七八岁、扎着歪歪扭扭马尾辫的小女孩,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小裙子,站在一个堆满杂物、略显破败的农家小院里,对着镜头笑得没心没肺,露出换牙期缺了一颗门牙的豁口。那笑容灿烂得像小太阳,映得照片都亮了几分。“她妈……她妈那身子骨,一直不好……一直在老家养着……” 老周用布满裂纹和老茧的手背狠狠抹了一把脸,擦去横流的泪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我在这边拼了命干,就盼着……盼着多攒下几个子儿……能把她们娘俩……接到城里来……哪怕,哪怕租个小单间……”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成了绝望的呓语,淹没在周围的嘈杂里,只剩肩膀在剧烈地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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