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晚坐在小院的窗前,手指捏着细梭,最后一道水波纹终于走完。她把丝线剪断,轻轻呼出一口气。手帕完成了。
这方小小的缂丝布,蓝底金线,绣的是《莲塘闲趣图》的局部——并蒂莲开,浮鸭游弋,水纹如呼吸般自然。这是她离开上海后织的第一件完整作品,也是她第一次在没有压力的情况下,纯粹为了自己而织。
她把缂丝机盖上布,拿起手帕对着光看。指尖摩挲过那些细密的针脚,像是在确认一段真实存在的记忆。她想起昨晚苏念走后,自己坐在石阶上缠那缕蓝丝线的样子。那时风凉,心也空。现在不一样了,手里有了东西,心里也就有了落点。
她去厨房泡了杯茶,坐在门槛上看河面。几只鸭子慢悠悠划过,尾巴荡出两道小波纹。她没再想苏念说的那些话,也没去琢磨罗坤明到底是不是“蛰伏”。她只知道,今天要去听雨轩,而且要把这块手帕带上。
她把它叠得整整齐齐,放进随身的布包里。
午后一点十七分,江晚晚推开听雨轩的门。
阿杰正在擦桌子,抬头看了眼,顺手换了她常坐位置上的茶碟。她坐下,照例点了最便宜的龙井。阿杰端来茶时多放了一块糯米藕,她没觉得奇怪,已经习惯了这种不动声色的照顾。
窗外天色有点阴,空气闷闷的,像要下雨。
她把手包放在腿边,起身去翻茶馆角落的旧报纸架。刚抽出一份,包带滑了一下,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却发现里面的东西少了一样。
那块缂丝手帕,正静静躺在青砖地上,一角被一双深灰色布鞋轻轻压住。
她心跳快了半拍。
下一秒,那只脚动了。罗坤明弯下腰,动作很慢地捡起了手帕。他没有马上递还,而是低头看着它,目光一寸寸扫过图案、线条、针法。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并蒂莲的位置,停顿了一下。
江晚晚站直身体,喉咙有点干。她想说话,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说“谢谢”?还是“还给我”?
阿杰拿着扫帚走过,看到这一幕,脚步顿了顿,又退了回去。
罗坤明终于抬起头。
他的眼睛很黑,看人的时候不像在看脸,而是在读什么藏得很深的东西。他盯着江晚晚,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
“你织的?”
江晚晚没动。
这句话问得太准了。不是“这是你的吗”,也不是“谁送你的”,而是直接指向创造者。他知道这不是买来的,也不是传家的老物件,而是亲手做的。
她点了点头。
罗坤明没再问别的。他依旧捏着手帕,指腹继续摩挲着表面。那动作不像是欣赏,倒像是在验证某种记忆。
江晚晚忽然有点紧张。她怕他说出什么关于五年前展览的事。那是她唯一一次以“缂丝传人”身份露面,现场只有二十几个人,都是业内前辈。她母亲画了原稿,她用了三个月完成成品。展出当晚,她叔父就找上门,说这种“老古董玩意儿”丢人现眼,不准她再碰。
后来她真的收起来了,直到这次逃出来。
可罗坤明什么都没提。他只是看着她,眼神变了。不再是茶馆老板那种淡淡的疏离,也不再是金融圈对手之间那种冷静评估。这一刻,他的目光里有震动,还有点她说不清的东西。
像是认出了什么失散很久的人。
外面开始下雨了。第一滴砸在屋檐上,发出“嗒”的一声。
江晚晚终于开口:“我……不小心掉了。”
罗坤明这才动了动手指,把手帕递过来。但她没接。两人之间悬着那块小小的布,像卡在一个无法落地的瞬间。
“这技法,”他忽然说,“不是现在常见的路子。”
江晚晚抬眼。
“戗金引线,三色过渡不留痕。”他顿了顿,“全江南,会的人不超过三个。”
她心里一紧。
这不是随便看看就能认出来的。除非他不仅懂,而且深入研究过。
“你怎么知道?”她问。
罗坤明没回答。他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屏幕朝上放在桌上。是一张老照片——黑白影像,一个女人站在工作台前,手里拿着梭子,身后挂着一幅缂丝作品,正是《莲塘闲趣图》的初稿。
江晚晚愣住了。
“你妈。”他说,“林素贞。”
她猛地看向他:“你认识她?”
罗坤明没点头也没摇头。他只是把手机收回口袋,转身走向柜台。
阿杰低着头扫地,扫到一半突然停下,看了江晚晚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
江晚晚站在原地,手里还空着。那块手帕明明已经被还回来了,但她觉得它其实从来没真正离开过罗坤明的手。
她慢慢坐回座位。
茶还冒着热气,糯米藕没动过。窗外雨越下越大,打在石板路上噼啪作响。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刚才织完手帕时那种踏实感,此刻被一种新的情绪取代了。不是害怕,也不是怀疑,而是一种被看穿的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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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外滩映水乡请大家收藏:()外滩映水乡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她一直以为自己藏得很好。逃离豪门,隐姓埋名,换身份,换生活。可就在刚才,一块小小的手帕,让所有伪装裂开了一道缝。
而撕开这道缝的人,是个每天泡茶、下棋、连话都不愿意多说的男人。
她抬头看向柜台。
罗坤明背对着她,正在摆茶具。动作和平时一样慢,一样稳。但他的肩膀绷得很紧,握壶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他也并不是完全平静的。
江晚晚忽然想到一件事——那天她第一次来茶馆,大雨倾盆,她浑身湿透地走进来,问他能不能拼桌。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就说了一个字:“行。”
那时候她以为这只是巧合。
现在想想,也许从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认出她了。
她摸了摸左手腕内侧的旧疤。那是小时候练缂丝被梭子划伤的。每次碰到这个疤,她就会想起母亲说的话:“晚晚,手艺是人的根。只要根还在,人就不会漂走。”
她一直不信。
但现在,她开始信了。
雨声中,茶馆的门又被推开。七叔撑着伞进来,抖了抖雨水,径直走向柜台。
“老规矩?”阿杰低声问。
七叔点点头,目光扫过江晚晚的方向,又收回。他走到罗坤明身边,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
罗坤明放下茶壶,转过身。
两人靠得很近,说话几乎贴着耳朵。江晚晚听不清内容,但她看到七叔的表情变了。他看了她一眼,又看向罗坤明,嘴唇动了动,说了三个字。
她只看清口型。
——“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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