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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上旬的汝南,暑气蒸腾。平舆城外新筑的魏军营垒中,刁斗森严,旌旗在热风中无力地垂着。诸葛诞的行辕内,却弥漫着一股压抑的躁动。
“将军,这是三日来各县城报。”参军蒋班将一摞文书呈上,脸色凝重,“吴军袭扰不止。朗陵粮队被劫后,西平、上蔡、定颍三县又各有一支巡逻队遭袭,伤亡近百。袭击者行踪飘忽,多利用山林沟壑,一击即走。各县搜山队疲于奔命,收获甚微,反而折损了十余向导。”
诸葛诞面色阴沉地翻阅着战报,手指在案几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吴军的袭扰战术比他预想的更顽固、更狡猾。这些山地营的精锐如同附骨之疽,虽不致命,却极大地干扰了他巩固汝南、安抚地方的步伐,更让驻军士气受到影响。
“赵云……这是想用这些老鼠,拖住我的脚步。”诸葛诞冷哼一声,将战报推开,“传令各县:收缩外围巡逻,重点保障城池、官道、粮仓安全。各乡、亭、里,实行连坐保甲,严查生面孔,举报吴军细作者重赏,窝藏者同罪!同时,加大搜山力度,重点清剿吴军可能藏身的几处山区。告诉将士们,擒杀一名吴军袭扰者,赏钱翻倍,官升两级!”
“诺!”蒋班应下,却又迟疑道,“将军,如此一来,各县兵力更显分散,且与民关系或将紧张……”
“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策。”诸葛诞打断他,“司马大将军要的是一个稳固的汝南,不是一群心怀异志的顺民。些许怨言,不足为虑。待我大军彻底站稳脚跟,自有怀柔手段。”
他话锋一转:“派去荆北的人,有消息了吗?”
蒋班压低声音:“已成功潜入三队,每队十五人,皆是军中锐卒,熟悉山林,由本地归附的猎户带路。一队目标宛城东南的吴军屯粮点‘黑石峪’;一队目标比阳以西的戍垒‘鹰嘴岩’;最后一队……目标暂定宛城外围,伺机而动,若有机会,或可尝试刺探军情,甚至……”
他做了一个割喉的手势。
诸葛诞眼中寒光一闪:“告诉他们,行动务必隐秘,一击必中,无论成败,绝不可暴露身份被擒。尤其是最后一队,若无绝佳机会,宁可放弃,也不可打草惊蛇。我要的是搅乱赵云心神,分散其注意力,不是送死。”
“属下明白。”
这时,一名亲卫匆匆入内,呈上一封火漆密信:“将军,洛阳急报!”
诸葛诞拆信速览,眉头先是微皱,随即舒展开,甚至露出一丝冷笑。
“大将军有令,”他将信纸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吴将魏延北渡淮水,掠谯郡,震动淮北。大将军已调兵东援,并令我等在汝南方向继续施压,但暂缓大规模南侵,以清剿境内吴军、巩固地方为首要。同时……”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影蛛’在江东已有进展,或许不久,便有‘好消息’传来。大将军要我部配合,必要时,可在荆北或汝南境内,制造一些‘意外’,激化吴国内部矛盾。”
蒋班精神一振:“将军,此乃良机!吴国内部若乱,赵云必首尾难顾!只是……这‘意外’,该如何制造?”
诸葛诞走到地图前,目光在汝南与荆北交界处逡巡:“比如……一支‘吴军’袭扰队,‘不小心’屠戮了几个亲近魏国的村落?或者,一支‘魏军’小队,‘恰好’被‘吴军细作’引入埋伏,全军覆没,而现场留下些指向江东某位将领或家族的‘证据’?再或者……汝南境内某些尚未完全归附的豪强、袁氏余党,突然遭到‘不明身份者’的袭击,而袭击者‘疑似’吴军装扮?”
蒋班听得脊背发凉,心中暗叹司马懿与诸葛诞手段之狠辣,这是要将水彻底搅浑,让猜忌与仇恨在敌我内部同时滋生。
“此事须周密策划,动用最可靠之人,绝不可留下把柄。”诸葛诞叮嘱道,“你去挑选人手,制定详细方略,报我审定。记住,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方为上策。”
“诺!”
诸葛诞望向南方,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赵云,陈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且看你们如何应对这四面楚歌之局。”
几乎与此同时,比阳城头。
石敢顶着烈日,亲自巡视新加固的城墙。这位以勇猛着称的将领,此刻脸上写满了疲惫与焦躁。从舞阴前线南撤至此,构建新防线,防备汝南魏军西出,本就是重压。如今还要时刻提防魏军小股部队渗透袭扰,更让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将军,泌阳送来消息,昨日午后,其东面山林发现可疑踪迹,疑似小股魏军渗透,已派兵搜捕,暂无结果。”副将禀报道。
石敢骂了句粗话,一拳砸在垛口上:“诸葛诞这老狐狸,正面不敢来,净搞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传令各戍垒、哨卡,加倍警惕,多设暗哨、响箭、陷阱。再令苏飞将军的山地营,除了袭扰汝南,也分出一部分人手,在咱们防线外侧山林反向清剿,把这些魏狗给我揪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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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魏砥请大家收藏:()魏砥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诺!”
石敢眺望着东方汝南的方向,那里山川连绵,郁郁葱葱,平静的表象下不知隐藏着多少杀机。他知道,自己肩负的是宛城东南门户的重任,绝不容有失。但敌暗我明,这种被动防御、时刻警惕的状态,最是消耗心力。
“也不知少主伤势如何了……”石敢喃喃自语。陈砥在时,虽年轻,但那份敏锐与果决常能带来破局之策。如今少主重伤,赵老将军独木支撑,荆北的压力,实在太大。
他深吸一口灼热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无论多么艰难,这道防线,必须守住。这不仅是为了荆北,更是为了那个在宛城养伤、却始终心系前线的年轻统帅。
宛城,镇北将军府。
陈砥的左肩伤口已开始结痂,只要不剧烈运动,便无大碍。但他心中的焦虑,却与日俱增。马谡每日都会将前线军情、各方动态择要禀报,他虽卧床,大脑却从未停止运转。
“苏飞的袭扰颇有成效,但诸葛诞收缩防御、加强清剿,后续袭扰难度会增大,伤亡也可能增加。”陈砥对榻前的马谡分析道,“石敢压力很大,既要防正面之敌,又要防渗透袭扰。长此以往,将士疲敝,易生疏漏。”
马谡点头:“赵将军已命苏飞分兵协助石敢反向清剿。只是山林广袐,敌踪难觅,效果难料。”
陈砥沉吟片刻,忽然道:“幼常,你说……诸葛诞在汝南,最怕什么?”
马谡一愣,思索道:“自然是怕我军大举反攻,夺回汝南。”
“那是远期目标,眼下难以实现。”陈砥摇头,“我是说,在他巩固汝南的过程中,最怕什么?”
马谡想了想:“怕民心不稳?怕粮道被断?怕内部生变?”
“都有,但最直接的,是怕他的三万大军,被困在汝南,进退维谷。”陈砥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司马懿给他的命令,是稳固汝南,威慑荆北江淮。但若汝南变成一个需要持续投入兵力、物资却难以产生更大战略收益的泥潭,司马懿还会满意吗?诸葛诞自己,又甘心吗?”
马谡若有所悟:“少主的意思是……”
“我们不能只被动袭扰、防守。”陈砥撑起身体,牵动左肩伤口,皱了皱眉,却依旧说道,“要想办法,让汝南对于魏军而言,变得‘昂贵’起来。除了袭扰粮道,或许可以……重点打击其税收、征发系统。汝南新附,诸葛诞若要维持大军,必在当地征粮征税,征发民夫。若我们能不断破坏其征税点、仓廪,解救被强征的民夫,甚至鼓动抗税抗征,使其无法顺利获取补给,必须依赖后方长途运输。如此一来,其消耗剧增,司马懿必会不满。”
他继续道:“此外,袁亮虽被擒,袁氏党羽未尽。汝南豪强众多,未必都心向司马氏。可暗中联络其中对魏不满或与袁亮有旧者,许以利益,晓以利害,鼓动其消极配合甚至暗中破坏。不一定要求他们起兵,只需他们在税粮、民夫、情报上做些手脚,便足以让诸葛诞头疼。”
马谡听得心潮澎湃:“少主此策,直指要害!将单纯的军事袭扰,扩展到经济、民政领域的打击,更能动摇其统治根基!我这就去禀报赵将军,并传令‘涧’组织在汝南的残余眼线,设法执行!”
“且慢。”陈砥叫住他,“此事需极度隐秘,联络对象务必甄别清楚,切不可中了魏军反间之计。行动以煽动、破坏、制造麻烦为主,避免正面冲突暴露。具体方案,你与赵将军、还有‘涧’的负责人仔细推敲。”
“属下明白!”
马谡匆匆离去。陈砥重新躺下,额角已渗出细汗,左肩伤口传来隐隐痛楚,但心中却舒畅了许多。他不能亲临战阵,至少还能在战略层面贡献心力。汝南这盘棋,才刚刚开始,胜负远未可知。
然而,无论是陈砥的深远谋划,还是诸葛诞的阴狠诡计,抑或赵云、石敢等人的苦苦支撑,此刻都未能察觉,一场针对荆北核心人物的致命危机,已随着魏军渗透小队潜入宛城周边山林,悄然拉开了帷幕。而江东建业的暗流,也即将冲破地表的平静,掀起惊涛骇浪。
六月初十,建业。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洗去了连日的燥热,却洗不净城中日益浓厚的诡谲气氛。吴公府内,陈暮正与陆逊、张昭、顾雍等人议事,试图弥合朝堂上的裂痕。
“……伯言所言,孤深以为然。”陈暮抚着左肩——那里在阴雨天会隐隐作痛,语气尽量平和,“值此国家危难之际,正需上下同心,共克时艰。南北之分,实无必要。凡为我大吴效力者,无论来自何方,朕皆一视同仁,论功行赏,绝无偏私。”
陆逊躬身道:“主公明鉴。江东子弟,世受国恩,焉敢不尽心竭力?近日流言,必是司马懿奸计,欲乱我人心。臣已与子布、元叹等公商议,当约束子弟,明辨是非,断不可为敌所乘。”
张昭、顾雍也连忙表态,支持朝廷,共抗外侮。表面上看,这场最高级别的沟通似乎取得了一定效果,缓和了紧张气氛。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魏砥请大家收藏:()魏砥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然而,就在这场会议结束后不到两个时辰,一场震动建业的“意外”,骤然发生!
黄昏时分,暴雨初歇。位于建业城东、靠近秦淮河的一处中型武库,突然燃起冲天大火!火势借风,迅速蔓延,引燃了邻近的几座仓廪和民居。浓烟滚滚,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哭喊声、救火声、兵甲奔跑声响成一片。
这处武库,主要存放着弓弩箭矢、皮甲刀盾等军械,虽然非核心重地,但存量也不少,更关键的是,其看守将领,乃是一名江东朱氏的旁支子弟,朱据的堂侄朱宣。而近日因“散布谣言”被“涧”组织逮捕查办的一名小吏,正是朱宣妻弟!
火起之时,朱宣恰好不在库中,据说是去拜访一位同僚。等大火被扑灭,武库已烧毁大半,损失军械无算。更致命的是,在清理火场时,发现了数具焦尸,经辨认,竟是武库内几名值守军吏,其中一人怀中,还紧紧攥着半块未被烧尽的腰牌,上面模糊可辨,似乎是北方某地军镇的标记!
与此同时,在起火点附近,救火的军民捡到了几个奇特的火折子残骸和少量火油痕迹,与吴军制式装备不同,倒像是……魏军斥候偶尔会使用的类型。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全城。
“听说了吗?东武库着火了!烧了个精光!”
“何止!听说在里面发现了魏军细作的腰牌!”
“看守武库的是朱家的人!偏偏今日不在!他小舅子前几天刚因为通敌嫌疑被抓!”
“这火起得蹊跷啊……莫非是有人内外勾结,纵火焚库,掩盖证据?”
“嘘!慎言!没准是魏国细作栽赃呢?”
“栽赃?哪有那么巧!偏偏是朱家人当值,偏偏他亲戚涉案,偏偏就起火了,还找到魏狗的牌子!”
“会不会是……朝廷最近抓人太狠,有人狗急跳墙,或者……杀人灭口?”
种种猜测、流言、阴谋论,如同瘟疫般在街头巷尾、茶楼酒肆中疯传。矛头若隐若现,直指江东朱氏,甚至隐隐牵扯到近日朝廷对江东士族的“打压”。
朱据府邸,一夜未眠。
朱据脸色铁青,在厅中来回踱步。长子朱宣跪在地上,涕泪交加:“父亲明鉴!孩儿今日确是去拜访兵曹李主事,商议补库军械之事,有李主事为证!武库失火,绝非孩儿之过!那腰牌、火折子,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陷害?谁能陷害你?又为何偏偏陷害你?!”朱据怒道,“你妻弟涉案,本就引人注目!你不思避嫌,反而今日离岗,授人以柄!如今大火一起,百口莫辩!你可知,现在外面都怎么传我们朱家?通敌!纵火!毁坏军资!这是抄家灭族的罪名!”
朱宣浑身发抖,磕头如捣蒜:“父亲,孩儿冤枉!冤枉啊!”
就在这时,管家慌张来报:“家主,顾雍顾大人、陆逊陆将军连夜来访,已至前厅!”
朱据心中一凛,深吸一口气,整理衣冠:“请!”
顾雍与陆逊联袂而来,面色皆极为凝重。屏退左右后,顾雍率先开口:“子范,事态紧急,客套话就不说了。东武库之事,你怎么看?”
朱据苦笑:“元叹公、伯言,我朱家对主公、对大吴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此事实在蹊跷,定是有人设计构陷!我儿朱宣,绝无通敌纵火之举!”
陆逊沉声道:“子范将军的忠心,主公与吾等皆深知。此事疑点颇多,确像有人刻意布局,激化矛盾,离间我江东内部。那腰牌、火折子,出现得太过刻意。起火时机,也拿捏得极准。”
顾雍叹道:“然则,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如今流言汹汹,皆指向朱家。朝廷那边,‘涧’组织必然会介入彻查。若查无实据还好,万一……有人暗中做了手脚,坐实了某些‘证据’,子范,朱家危矣!”
朱据额角青筋跳动,咬牙道:“我这就进宫,向主公诉明冤屈,请主公主持公道!”
“不可!”陆逊与顾雍异口同声道。
陆逊急道:“此时进宫,形同逼宫,更落人口实!主公正在气头上,且‘涧’组织办案,最忌干涉。你此时去,非但无益,反而可能让主公疑心你欲盖弥彰!”
顾雍也道:“伯言说得对。当务之急,是冷静应对,配合调查。同时,我等在外,会竭力向主公剖析疑点,陈明利害,相信主公明察秋毫,必不会中敌人奸计。子范,你要稳住,更要约束族人子弟,近日谨言慎行,绝不可再出任何差池!”
朱据心中悲愤交织,但也知二人所言在理,只能重重一揖:“多谢二位!朱家安危,全赖二位周旋了!”
送走顾雍、陆逊,朱据仿佛苍老了十岁。他望向皇宫方向,眼中既有委屈,也有深深的寒意。这火,烧掉的不仅是武库军械,更是江东士族与朝廷之间那本就脆弱的信任。而放火之人,无论是否是魏国细作,其心可诛,其计毒辣!
吴公府,深夜。
陈暮未眠,左肩的隐痛让他心情更加烦躁。徐庶匆匆入内,呈上“涧”组织关于东武库火灾的初步调查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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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魏砥请大家收藏:()魏砥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现场发现疑似魏军腰牌残片、特殊火折子及火油痕迹。值守军吏全部死于库中,死前似无激烈搏斗迹象。武库守将朱宣,今日确在兵曹李主事处,有数人可证。其妻弟涉案在押,曾于前日呼喊‘朱家不会放过你们’等语。”徐庶语气平稳,但眼中难掩忧色,“起火原因,初步判断为人为纵火,且有军械助燃。时间拿捏精准,似是熟知武库换岗与巡逻间隙。”
陈暮一拳砸在案上,牵动左肩,疼得他吸了口凉气,怒道:“查!给孤一查到底!无论是魏国细作栽赃,还是真有人里通外国、杀人灭口,亦或是内部倾轧、借刀杀人,朕都要知道真相!”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四射:“朱据那边,有何反应?”
“朱据已闭门谢客,只连夜见了顾雍、陆逊。其子朱宣在家待罪。朱家其他子弟,目前尚算安静。”
陈暮沉默良久,缓缓道:“元直,你怎么看?”
徐庶沉吟道:“臣以为,此事十有**,是司马懿‘影蛛’所为。目的便是制造事端,挑拨江东士族与朝廷关系,甚至引发内乱。手法虽显刻意,但正因刻意,反而更容易煽动不明真相者的情绪。朱家,很可能只是被选中的目标之一。”
“朕也如此认为。”陈暮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但正因为可能是敌人之计,我们反而不能轻易下结论,更不能粗暴处理,否则正中其下怀。告诉‘涧’,继续深入调查,但要客观公正,勿受流言左右。对外,可先宣称是魏国细作纵火破坏,稳定人心。至于朱家……暂时不予置评,但严密监控。若其真有异动……”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杀意已经说明一切。
徐庶心中一凛,知道这是主公在极度愤怒中仍保持的冷静与权衡。既要反击敌人阴谋,又要防止内部崩盘,这其中的分寸拿捏,何其艰难。
“臣明白。另外,陆伯言将军方才递来密奏,分析此事必为敌计,恳请主公明察,勿使忠良寒心,亲者痛仇者快。”
陈暮接过陆逊的密奏,看罢,长长叹了口气:“伯言用心良苦。孤知道了。你退下吧,孤想静静。”
徐庶躬身退出。空旷的大殿内,只剩下陈暮一人。窗外,雨后清新的空气涌入,却驱不散他心头的阴霾。左肩的疼痛一阵阵传来,提醒着他端阳之变的耻辱与伤痛。而如今,内部的火又烧了起来。
“司马懿……你真是无孔不入。”陈暮低声自语,手指深深掐入掌心,“但想凭这些鬼蜮伎俩就搞垮我大吴,你也太小看孤,太小看我江东子弟了!”
话虽如此,但他清楚,这场火灾引发的信任危机,若处理不当,其破坏力可能更甚于战场上的千军万马。建业城中的暗战,已然图穷匕见。
六月十一,夜,宛城东南五十里,黑石峪。
这里是吴军在宛城外一处重要的屯粮点,位于两山夹峙的峪口内,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峪内建有数十座粮仓,囤积着供应宛城及东南防线数月所需的粮草。守军约五百人,由一名军司马统领。
子时,万籁俱寂,唯有山风穿过峪口的呜咽声和巡夜士兵偶尔的脚步声。月光被薄云遮掩,山林间一片朦胧的黑暗。
峪口外侧的密林中,十五双眼睛如同饿狼般,紧紧盯着峪内隐约的火光。正是诸葛诞派出的魏军渗透小队之一,目标直指黑石峪粮草。
队长是个脸上带疤的精悍汉子,名叫胡六,原是并州边军的斥候头目,擅长山地潜行与袭杀。他仔细观察着峪口的明暗哨位和巡逻规律,心中默默计算。
“头儿,摸清楚了。”一名尖嘴猴腮的队员凑过来,低声道,“明哨四个,两两相对,一个时辰换一次岗。暗哨估计有三处,分别在左边那块大黑石后面、右边山坡那棵歪脖子树下、还有峪口内侧那堆柴垛旁。巡逻队两队,交叉巡视,每半个时辰一圈。粮仓集中在峪内中段,有专人看守,夜间灯火较少。”
胡六点点头,眼中凶光闪烁:“司马有令,焚毁粮草,制造混乱,若有机会,可刺杀守将。但不许暴露身份,行动要快,得手后立即按预定路线撤离,不可恋战。”
他迅速分配任务:“猴子,带三个人,解决左边暗哨和两个明哨;老黑,带三个人,解决右边暗哨和两个明哨;柴垛那个暗哨,我来。得手后,以夜枭叫声为号,同时发动。其余人,随我直扑中段粮仓,以火油、火箭纵火,制造最大混乱。若遇到守将,格杀勿论!”
“明白!”众人低声应诺。
如同暗夜中捕食的毒蛇,魏军小队悄然散开,借助地形与阴影,向着各自目标潜行而去。他们动作极其专业,落脚无声,避开了所有可能发出声响的枯枝落叶。
猴子小组最先得手。左边大黑石后的暗哨正抱着长矛打盹,被捂住口鼻,匕首轻轻划过喉咙,连挣扎都未发出便软倒在地。与此同时,两名队员如同鬼魅般贴近峪口左侧的两个明哨,从背后锁喉、捂嘴、刺心,动作干净利落,两名哨兵顷刻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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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咕——咕——”三声惟妙惟肖的夜枭叫声几乎同时在峪口不同位置响起。
胡六眼中厉色一闪,低喝:“动手!”
剩余的魏军死士如同离弦之箭,猛扑向峪内中段的粮仓区。他们分工明确,有人负责用强弓射杀仓区外围的零星守卫,有人迅速将携带的火油罐砸向粮仓木壁,有人点燃火箭,引燃火油。
“敌袭!粮仓着火了!”凄厉的警哨终于划破夜空,但为时已晚!
火油遇火即燃,迅速蔓延!数座粮仓几乎同时腾起烈焰,火借风势,疯狂吞噬着干燥的粮草,滚滚浓烟冲天而起!
“救火!快救火!”守军从睡梦中惊醒,慌乱地抓起水桶、沙土冲向火场,场面一片混乱。
胡六并未立即撤离,他目光如电,在混乱的人群中搜寻。很快,他锁定了一个正在大声指挥救火、身着中级军官铠甲的将领——正是黑石峪守将,军司马陈忠!
“就是他!”胡六狞笑一声,取下背上强弩,搭上一支喂了剧毒的弩箭,瞄准,扣动扳机!
弩箭无声离弦,在火光与烟雾的掩护下,精准地射向陈忠的后心!
陈忠正全神贯注指挥救火,忽觉背后恶风袭来,常年军旅生涯养成的本能让他猛地向侧前方一扑!
“噗嗤!”毒弩未能命中后心,却深深扎入了他的左肩胛骨下方!
剧痛传来,陈忠闷哼一声,栽倒在地,眼前阵阵发黑,感觉到伤口处传来麻木与灼烧感。
“将军!”亲兵惊呼着扑上来。
胡六见一击未能致命,暗骂一声,但见火势已大,吴军混乱,目的基本达到,不再犹豫,发出撤退的唿哨。
魏军小队如同来时一样,迅速消失在峪口外的茫茫山林之中,只留下身后冲天的大火、吴军愤怒的吼叫与伤者的哀嚎。
一个时辰后,大火虽被扑灭部分,但仍有数座粮仓彻底焚毁,损失粮草数以万石计。军司马陈忠中毒昏迷,性命垂危。
消息在天亮前传回宛城。
赵云闻报,勃然大怒,又是一掌拍裂了案几!左肩伤处传来的疼痛让陈砥也是脸色煞白,眼中喷火。
“好!好一个诸葛诞!袭扰不成,便来烧粮刺杀!”赵云须发戟张,“黑石峪地势险要,守备森严,竟被小股敌军渗透至此,焚毁粮草,重伤守将!巡防哨卡,都是干什么吃的!”
马谡脸色难看:“据逃回的士兵描述,袭击者不过十余人,但行动极其专业,配合默契,对地形和守军布置似有了解,应是魏军精锐斥候或死士。他们……他们撤离时,有人听到隐约的唿哨声,似是某种约定暗号,且撤离路线选择极佳,我方追兵未能追上。”
陈砥强忍左肩疼痛和心中怒火,沉声道:“赵将军息怒。此事暴露我军防线,尤其是外围屯粮点、戍垒的防御仍有疏漏。魏军既能渗透至黑石峪,其他要地亦可能遭袭。当立刻彻查所有外围据点防务,增派暗哨,调整巡逻路线与时间。同时,命苏飞加大在汝南境内的袭扰力度,以攻代守,迫使诸葛诞将更多精力用于防御,无力再派出过多渗透小队。”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痛惜:“陈司马伤势如何?”
马谡黯然:“中毒颇深,军医已尽力,但……恐难撑过今日。”
陈砥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又折损一员将领!这不仅仅是人员的损失,更是对士气的打击。
“厚待其家眷。抚恤从优。”陈砥声音低沉,“另外,传令全军,提高戒备至最高等级。尤其要提醒石敢、辅匡、傅肜等前线将领,加强自身护卫,谨防刺杀。我怀疑,魏军的下一个目标,可能是更高级别的将领,甚至是……你我。”
赵云闻言,神色更加凝重。他知道陈砥的担心不无道理。司马懿和诸葛诞用计,向来狠辣周全,黑石峪或许只是开始。
“传令:自即日起,宛城及各主要据点,实行宵禁。夜间增派巡逻队,许其先斩后奏之权。凡形迹可疑、无通行令牌者,一律擒拿审问。各将领居所,加强守卫,饮食用水,皆需严格检验。”赵云下令,“同时,通知‘涧’组织,动用一切在汝南的眼线,查清此次渗透小队的来历、人数、可能的藏身点与撤退路线。苏飞的袭扰队,重点搜剿此类魏军精锐!”
一道道命令紧急发出。宛城内外,气氛紧张到了极点。黑石峪的火光,不仅烧掉了粮草,更点燃了荆北吴军心中的警钟与怒火。敌暗我明的被动局面,必须尽快打破。
断魂崖下,暗河洞穴。
时间又过去了两日。曹叡的状况更加糟糕。高烧持续不退,伤口溃烂流脓,恶臭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他时而昏迷,时而因痛苦而抽搐,嘴唇干裂出血,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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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已经离开三日了,音讯全无。张阿樵不敢去想最坏的结果,只能一遍遍擦拭曹叡滚烫的额头,喃喃祈祷着奇迹。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希望时,洞口藤蔓处,传来极其轻微、却富有节奏的叩击声——三长两短,正是他与乙约定的暗号!
张阿樵浑身一震,猛地跳起,几乎要喜极而泣!他小心翼翼地拨开藤蔓,只见一个黑影踉跄着扑了进来,正是乙!但他并非独自一人,背上还负着一个用破麻袋罩住头脸、不断挣扎的人形!
“乙哥!”张阿樵急忙上前搀扶。
乙将背上的人扔在地上,自己也瘫坐下去,大口喘着粗气,脸色惨白如纸,左臂的包扎处又有血迹渗出,显然是剧烈运动崩裂了伤口。他背上、腿上还有几处新鲜的划伤。
“快……看看他……”乙指着地上被绑住手脚、塞住嘴巴、蒙着头脸的人,声音嘶哑,“镇子北边……唯一的郎中……姓吴……我摸进去时……他正在捣药……打晕了背来的……路上……差点被巡山的吴军发现……绕了好大圈子……”
张阿樵连忙扯下那人头上的麻袋,果然是个五十余岁、面容清癯、留着山羊胡的老者,此刻正惊恐地瞪大眼睛,呜呜挣扎。
“吴先生,得罪了!”张阿樵扯掉他嘴里的破布,却不松绑,急声道,“我等并非歹人,实有同伴重伤垂危,命在旦夕,不得已出此下策,请先生救命!若能救得,必有重谢!绝不敢伤害先生!”
吴郎中惊魂未定,看看凶神恶煞、浑身是伤的乙,又看看一脸恳求的张阿樵,最后目光落到角落草堆上奄奄一息的曹叡身上,医者仁心终究压过了恐惧。
“你……你们先放开我……让我看看伤者。”吴郎中声音发颤。
张阿樵犹豫了一下,看向乙。乙点点头,勉强抽出短刃,割断了吴郎中手脚的绳索,但刀尖始终若有若无地指向他。
吴郎中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脚,战战兢兢地爬到曹叡身边,借着洞口微光查看伤势。只看了一眼,便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是箭伤和刀伤!伤口很深,又拖了这么久,已经‘发’了(感染),还有中毒迹象!你们怎么不早找大夫?!”
“若能早找,何必如此?”乙冷冷道,“少废话,能不能治?”
吴郎中仔细检查了伤口,又搭了脉,眉头紧锁:“伤及肺腑,毒入血脉,高烧不退……难,难啊!老夫只能尽力一试。需要清水、干净的布、我的药箱里有几味对症的药材,但还需要几味主药,我家中才有……”
“需要什么,你说,我去拿!”乙立刻道。
吴郎中报了几味药名,又描述了家中药箱和几样捣药工具的模样位置。乙默默记下,对张阿樵道:“看好他,也看好陛下。我天亮前回来。”说完,抓起短刃,再次没入洞外的黑暗。
吴郎中听到“陛下”二字,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看向草堆上气息奄奄的年轻人,又看看张阿樵,眼中充满了惊骇与困惑。但他很识趣地没有多问,在张阿樵的协助下,先用洞内滴下的水(虽不干净,但已是最佳选择)清洗了曹叡的伤口,用随身携带的银针放出一部分污血,又将怀里仅存的几颗清热解毒的药丸碾碎,混着水,一点点灌入曹叡口中。
“暂时只能如此,稳住伤势不继续恶化。能否退烧拔毒,就看那位壮士能否取回药材了。”吴郎中疲惫地坐在地上。
张阿樵递过最后一点干粮和清水:“先生,辛苦。”
吴郎中摇摇头,接过食物默默吃着,忽然低声道:“你们……是北边来的?”
张阿樵警惕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吴郎中叹了口气:“老夫虽在南边行医,但祖籍亦是北地。听闻……洛阳的天子,前些时日失踪了……莫非……”
“先生,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张阿樵打断他,语气虽缓,却带着警告,“您只需知道,若能救活这位贵人,您便是立下了不世之功,将来必有厚报。若不能……也请尽力而为,我等同样感激。但今日之事,若泄露半句……”
他手中把玩着一把匕首,寒光闪闪。
吴郎中打了个寒颤,连忙道:“不敢不敢!医者父母心,老夫但求救人,绝不多言!”
洞内陷入沉默,只有曹叡痛苦的呼吸声和洞外的水声。张阿樵和吴郎中各怀心事,等待着乙的归来,也等待着曹叡命运的判决。
而此刻的乙,正如同最机警的猎豹,在荆北的群山密林中穿梭。他必须在天亮前,往返数十里,潜入那座刚离开不久、已可能加强戒备的小镇,取回药材,再安全返回。每一步都险象环生,但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救陛下!这是甲用命换来的机会,是“幽影”最后的希望,绝不容有失!
东方天际,已微微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多方势力的博弈、厮杀、挣扎,也将在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上,继续上演。汝南的烽火,建业的暗流,荆北的杀机,绝境中的微光……一切,都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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