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一过,就是怀王六年了。阿磐仍旧还是习惯以怀王纪年。
怀王六年的正旦,就在这上党郡的宅子里办了一场抓周礼。
谢密是什么生辰,跟前没有人知道,只晓得与谢砚前后脚出生,日子没差多少,因此就跟著谢砚一起过周岁。
抓周礼那日,原也很热闹。
先是沐浴更衣。
这一日还在沐浴的时候,阿磐就听见赵媼嘀嘀咕咕地与谢砚说话。
侧耳仔细去听,便闻赵媼暗暗教谢砚,偷偷摸摸地叮嘱,“大公子一会儿什么都不要,就拿那块方的!方的!大公子可记住了没有?”
阿砚那么小,他哪里知道什么是圆的,什么是方的。
赵媼怕他不知道,就背著身子避著谢密伸手比划。
谢密依旧是那双孤单单的眼睛,莫娘虽在为他沐浴,那双眼睛却直勾勾地盯著赵媼。
赵媼瞧见便道,“二公子就选大元宝,以后做个富贵閒人,不爭不抢的,那才是正道呢!”
谢密仍旧直勾勾地盯,莫娘垂著眸子不敢搭话。
阿磐换好了新年的吉服,出门时还与赵媼说了一句,“抓周这样的事,嬤嬤怎能作弊?”
赵媼笑嘻嘻的,“嗨,这算啥作弊,孩子们小,哪里听得懂呢?”
罢了,说都说了,就当他们听不懂吧。
给孩子们擦乾身子,换上了新年的小袍,赵媼为两个孩子梳头,唱起了大梁的梳头歌。
“一启顺梳开智,二启顺梳开路,三启顺梳开財,四启顺梳开缘......”
梳完头原该祭拜祖先,然人都在赵国,那便万事从简。
在场诸人,唯崔老先生德高望重,因而便由崔老先生为孩子们祈福。
祈福之后,便是抓周。
抓周,又叫试儿。
置之儿前,观其发意所取,以验贪廉智愚,名之为试儿。
都说三岁看老,抓周是对未来命运的预示,试的是孩子的性情、志向和前途,因而在高门望族之中,无不十分看重抓周。
谢砚的抓周礼在战乱中也並不算十分简单,大红的绸布铺上了筵席,绸布上摆了满满当当的东西。
像什么笔墨纸砚,盔甲刀剑,王亥算,仓頡简,元宝,玉器,算盘,墨斗。
前线虽在打仗,但这后方的太行山麓总还算平和,因而大梁抓周该有的,如今便也什么都有。
绸布的中央,还放著谢玄的督军大印。
你瞧,虽是抓周,又何尝不是在选继承人呢?
正堂来了许多人,谢玄携她坐於主座,两旁是崔老先生和他的將军们,赵媼和莫娘抱著谢砚谢密在案旁。
崔老先生引著谢砚先抓,一双双眼睛都在正堂瞧著,瞧著谢砚在绸布上爬,谁不想看看,王父的孩子到底想要抓什么呢。
阿磐的心提著,眾人也一个赛一个地紧张,生怕王父长子抓了元宝玉器,拿了算盘墨斗。若果真如此,那可就完蛋了。
长子可得能但得起王父的大业啊。
赵媼在一旁急得坐不住,悄著声儿指挥,“往前!往前!不要这个!方的!方的!”
幸亏谢砚是个爭气的孩子。
那双与他父亲像极了的眼睛在筵席上扫了一圈,爬过了元宝玉器,爬过了算盘墨斗,也爬过了盔甲刀剑,直奔筵席中央那枚督军大印。
眾人鬆了一口气,连连叫好,“大公子!好!好!”
崔老先生亦是捋著白须连连点头,“凤玄啊,不愧是你的长子,將来必有一番大作为!”
阿磐去瞧谢玄,见谢玄兀自在笑。
他是极少在將军们面前这样笑的。
他的长子没有使他在他的先生与將军们面前丟脸,將来也定能掌管天下大印,承祀香火,开疆扩土,难道还不值得好好笑一笑吗。
他笑,他的先生和將军们便也笑。
他別过脸来与她温声说话,“阿磐,这是你教养出来的孩子。”
谢砚算是她教养出来的吗?
不算啊。
这个孩子生来顛沛流离,她没有那么多时日教养。
而今谢玄在崔老先生和他的將军们面前,把教养好长子的功劳都给了她。
给了她,大抵再不会有什么妺喜的话了。
谢砚抓完了,莫娘便把谢密放上了筵席,“二公子,快去吧!”
谢密一上了筵席就跟在谢砚后头,谢密不看旁的,谢砚抓什么,他便也去抓什么。
谢砚抓住了督军大印,谢密也跟著去抢,“给!给!”
谢密抢,谢砚不给,不给,不给,谢密就去抓,一把就把谢砚的小手抓得通红。
赵媼叫道,“啊呀!二公子!二公子怎么能抢大公子东西!”
一边说一边就要上前去扒拉。
赵媼一扒拉,谢密嘴巴一张就开始哭,呼啦著小手叫,“打!打!”
谢密满岁,已经学了不少话了。
莫娘连忙去抱谢密,一声声哄著,“二公子別哭,二公子再选个別的吧!二公子就选玉器吧,你瞧这玉器多好看啊!”
谢密不肯罢休,谢砚也不肯鬆手,两个才满岁的孩子竟就在抓周礼上打了起来。
你一下,我一下,好好的抓周礼一下就闹得不可开交。
到底是公子,又守著那么多人,谢玄不发话,赵媼一时也不好去拉去拦。
谢砚提溜著大印爬去抱他的父亲,谢密也紧紧跟著,也跟著去抱谢玄。
他未必知道印璽意味著什么,也未必知道抱紧父亲意味著什么,但知道哥哥要的,就一定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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