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真假赵敘

这是阿磐第一次见到赵敘。

这是真正的赵敘。

一个从不曾见过,却与这个名字反反覆覆,有过许多牵缠纠葛的人。

大明台外殿列烛如昼,来人的身形看得清楚。

一个腰杆不算挺直,也远比不得谢玄与萧延年高大的人。

嗯,是一个看起来十分谦卑有礼的人。

但这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绝然不是。

一个在燕国为质多年无依仗的人,竟能从千机门的围追堵截中安然活下来,还能借萧延年的手迅速把赵国偌大个王室清理个乾净。

先是一场宫变,解决了老赵王。

不过一月,又以谋反之名清除了大、四、五、八四兄弟。

再过一月,赵氏公子六、七也没了。

又两月,赵三公子豹登位称君不足两月,又被诛戮身亡。

赵国王室死的死,逃得逃,近支几乎已经没有人了。

当时以为赵国王室已被诛尽杀绝,不曾想真正的赵二公子敘还隱在暗中,活得好好,活得风生水起。

而就在这一年的年底,赵二公子敘又借燕国兵马,於幕后现身,將萧延年围困太行。

鸟尽弓藏,暗中反水,一下就夺回了原该属於他赵氏的政权。

萧延年曾借赵国的势东山再起,焉知赵敘不是借萧延年的手屠戮了王城。

这幕后翻搅风云,掀天揭地的人,她从前只知有谢玄和萧延年,却不知竟还有赵二公子敘。

这样的一个人,他岂是等閒之辈。

因而即便微微低头,一副谦卑的模样,那谦卑的皮囊之下有一副怎样腹黑的心肠,谁又说得准呢?

阿磐悄然坐起身来,披上华袍,隔著竹帘往外瞧去。

这內殿与外殿一样阔大,桂宫柏寢,俱是瑶台琼室,然即便隔了很远,依旧能透过珠帘,隱约看见殿外的境况。

一人閒坐。

閒坐於大明台正殿主座,其后玄红龙纹八面屏风大气张扬。

而那座上的人不过著了一身十分宽鬆的暗纹常服,閒閒倚靠矮榻,看起来回到家中就要歇息了,然而那金尊玉贵的气度绝非阶下来人能比。

那是周武王之后,是真正的天家贵胄。

一人立著。

立著依旧还身著赵王冠冕,那冠冕虽仍有君王气派,然因了征战许久,又被软禁这宫中许久,早已失去了原本的光泽,变得黯淡了许多。

若是仔细去瞧,甚至还能看出几处不起眼的脏破。

在那正统的晋君面前,谁是客,谁是主,一眼就能辨个分明。

从前赵氏为佞贼,姬氏为主人。如今赵敘是囚徒,谢玄是主人。

主人如昭昭日月,便是这长夜暗沉,亦一样皎如日星,金光灿烂。

囚徒如闒茸浊流,便是一身冕袍,不曾镣銬加身,亦一样暗沉无光。

岂止逊色,是高低之別。

外殿的动静响了起来,那囚徒在谢韶和司马敦的押解下进殿。

就立在案前三四步远的距离,双手抱拳,躬身一拜,开口时说道,“小王赵敘,问候魏王父。”

声音谦卑,想来是寄人篱下,惯会审时度势的缘故。

主人依旧稳坐於兽纹青铜案之后,平和地问话,“为何拜孤?”

那囚徒正色回道,“王父风华,敘早在太行就已拜服。王父威仪,敘不及半分。只是敘一直无福拜见。今夜有幸,敘见了王父,是有感而发。”

说著话,又是折腰一拜,“再拜王父。”

阿諛奉承的话,案后主人从前不知听过有多少,而今笑了一声,於这笑声中听出几分他不屑於隱藏的轻视。

是来自於得胜之师的轻视。

亦是来自於晋君还朝的蔑视。

这不屑隱藏的情绪,阿磐与外殿诸位將军都心知肚明,然赵敘不知个中因由,因而不知,因而也就无法察觉。

主人笑后,又閒閒问起,“听说你闹著见孤。”

那囚徒连忙回话,双手抱拳,诚惶诚恐,“是啊,敘在这王宫里等王父,一等就是半个多月,等得敘心急火燎,夜夜不得安枕啊!”

那囚徒说著话,眼里竟生出了几分泪意,“闻听王父今日总算进宫,敘心中万分激动,万分激动啊........岂还能坐得住啊!因而夜半惊扰,扰了王父清眠,这是敘的不是,是敘的罪过,还请王父万万不要怪罪小王.......”

於囚徒而言,寒暄客套伏低示弱能最快地拉近与主人的距离。

而於主人而言,这些寒暄客套的不过都是些最无用的话。

因此主人不痛不痒的,好一会儿也只轻酌一口,“孤先问你。”

那囚徒连忙拱手作揖,“王父儘管问话,敘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

大殿的主人便问,“先前,有人顶替你的姓氏名讳,你可知道?”

阿磐心头一跳,谢玄问起了一个不能提的人来。

那阶下的囚徒肃色回道,“小王知道。”

那大殿的主人又问,“那人可死了?”

可那阶下的囚徒却道,“这小王就不知道了。”

谢韶闻言就要拔刀相向,竖眉告诫,“王父面前,本將军劝你一个字都不要说错!”

那阶下的囚徒微微一躲,连忙朝著大殿的主人拱手,诚惶诚恐的,“敘岂敢在王父面前妄言啊!敘若有一句假话,便任由王父处置!”

这时候一旁的谢允低声问了一句,“当日山麓中箭的,是真,还是假?”

是啊,到底是真,还是假?

是真萧延年,还是假的萧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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